“巧克力、口红、香水、一两盒好烟,这不都是应该常备的吗?你们警校不教这些吗?哦,问话基本靠打。”程际盛满不在乎地说。楚向哲瞪他一眼,“那是老爷子脾气好,如果你跟我女儿套近乎,我肯定打你。”
“她见过死胖子,不认识,但是老见到。她说,走在街上,公交车里,学校门口,见过好多次。”程际盛一手插在裤袋,看着被王长林抱到远处的陈小鹿。
楚向哲反应过来,“王淑仪说的骚扰,是要绑架她女儿?”他回头看一眼,那边王淑仪又进入彩排,婚礼策划拍着手鼓励道,“很好很好,最后再来一遍。”
楚向哲想了一想,“别搞砸她了,收工吧。”
“把这案子查完,我就辞职,跟李局说我不干了,我干不来这个。”回到车上,程际盛说。
“查不完。我现在真是觉着,干警察八年,我也要碰着死案了。”楚向哲说。
“死案?”程际盛看他一眼,楚向哲伸手到窗外交了停车费,挡车杆抬起,他一踩油门,车子缓缓出了停车场。“不是每个案子都能水落石出,总有些案子,死者在那里,心心念念地盯着你,你就是查不出凶手。张局以前说,一个警察,要是没两个死案,都不意思说,自己这辈子干的是警察。”
程际盛哦了声,“张局有什么死案?”
“下水道母子案,飞机醉尸案,还有槟岛**案,陆子鸣的那个案子。”楚向哲盯着前方。
程际盛若有所思,“但是陆子鸣还是抓到了。”
“不是张局抓的,而且用了十七年才抓着,再晚一点陆子鸣都要老死在外面。”楚向哲发现自己也可以平静地说到父亲的名字了。程际盛看了他一眼,“死外面也是真相大白,就算凶手没有受到惩罚,总有水落石出那一天。”
程际盛发现楚向哲在看车窗外,他顺着一起看过去。草地上的椰子树缠了一个hellokitty的气球,此时树下围了一群人,陈小鹿伸手仰头看着气球。有的人试着爬树,有人抛石头去打。而王长林举起一个长竹竿,竹竿上面绑着一把椰子刀。他用刀轻轻一划,就把缠着气球的树枝割了下来,顺手又割了两个椰子下来。
楚向哲打了个电话,“查一下王长林的住址……对,王淑仪的父亲,我等你电话。”
“去哪?”程际盛问。
楚向哲眼睛发着奇怪的亮光,“去升旗山等着。”
王家老宅在椰林深处,他俩一脚高一脚低踩着泥巴,走了进去。
老宅铁门紧锁。楚向哲推了推大门,锁得很紧。他沿着栅栏走,找到一处豁口,翻过去,脚踩在泥水里。程际盛跟着爬上去,翻到一半犹豫了一下。他怕泥水弄脏西服,但楚向哲已经走到门前。程际盛只能不管不顾往下跳,他摔了个跟头,满身是泥。
木门也锁着,楚向哲绕到窗前,不是透明玻璃,看不到里边。他刚试着推了推窗,身后传来一阵风声,随之而至的是一只椰子,玻璃一下子碎了。见他转头看自己,程际盛耸耸肩,把刚才用来打破窗户的椰子扔回地上。
楚向哲看了他数秒,“如果不是他,你今晚把玻璃补上。”
里面漆黑一片,只有外边的一点微光透进来。楚向哲跳进窗,贴着墙找开关。灯亮起的一刻他闭了下眼睛,再睁开,面前地上一片血迹。小板凳旁边扔着两把刀,桌子上摆着三个椰子。窗前的墙下也溅着一滩血点,地上有少许碎骨渣。
在这里,王长林从背后砍死了孙威,然后又把他分成二十六块,装在麻袋里扔弃在山上。
楚向哲蹲着察看地上,血迹已经风干,和每一块溅出的骨渣拼成现在地上的残骸。
孙威死在这里。
楚向哲掏出枪,检查子弹,拉开门闩准备出去。门打开后,一阵风吹进来。程际盛叫住他,“你干嘛去?”楚向哲回过头,程际盛站在原地,“你连死的这胖子都不知道是谁,你能抓什么人?”
然而他是凶手,确定无疑。楚向哲不动。
程际盛笑了,“这有什么用,死的人是谁?把他抓进去,审两天,都用不着我,随便一个律师,就能让他无罪释放。”楚向哲摇头,“凶器、碎尸、现场,都在这,不可能无罪。”程际盛笑得更深了,“不可能?我是职业律师,要我教你怎么辩护吗?刑法九十三条到一百零五条,咱们一条一条地捋,正当防卫,侮辱尸体,最多三到五年就出来了。”楚向哲盯着他,还有地上的残骸,被敲碎的窗户,旧仇新恨,“你把玻璃补上。”楚向哲这边暂时拿王长林没有办法,徐歌那头倒有突破,给他的十五个专家名单,问到最后一个,这专家已经退休好几年了,没想到真是他给“孙威”做的手术。
专家住在地下室,徐歌带着楚向哲从安全通道往下走。
楚向哲问,“你怎么查到的?”
徐歌能够找到线索,也是笑得开心,“捧着他呗。我拿着那个死胖子照片,说你整得太好了,全大马没有比你更好的整容专家。前面那十几个都瞪我,觉着我睁眼说瞎话,以为我在侮辱他们,只有这个没生气,反倒很激动,看我的眼神跟找到知己似的,说我有眼光,弄得我都不知道怎么往下编。”
他俩的脚步声在过道里作响,楚向哲提醒徐歌,“已经负二层了。”
徐歌走在前面,“还得下一层,他不喜欢自然光,脸都是人造的好,光也得是人造的光。”楚向哲跟他拐过一个拐角,徐歌又说,“他还问我整不整,说这是他几十年最伟大的作品,但想要完成得双方努力,他努力,我也得努力。”
楚向哲借着过道的灯光看孙威的照片,听到这句随口问,“你努力什么?”徐歌笑而不答,过会说,“见了专家你就知道了。”
专家姓刘,虽然上了年纪,但精神状态很好。他看了看孙威的照片,“我第一次见他是一三年秋天,拿一张照片,就是这张,说我要整成这样。我说怎么可能,我能把你整得好看,但我没法把你整成另一个人,再说他那时候还精瘦,特别瘦,别说是脸了,体脂含量都不对。第二年春天又找我来了,胖了一圈,远没现在这么胖,但已经不瘦了,他说我会努力更胖,你来吧。我当时已经退休,但能接着这么特别的一个病例,我有兴趣了,把一个人从体型到外表生生变成另一个人,这是令人兴奋的作品!我知道他有问题,我能猜到,多半在哪杀了人、放了火,变个样子避难,但我不打听。有两个月他没来,我还担心警察把他抓走。我前后弄四年,五十多次的大小手术,一直到去年夏天才弄完,接下来就靠他自己了,坚持服用草木犀流浸液片,再就是保持住体重。他真的很努力,一点一点地变胖。你知道,胖是有极限的,胡吃海塞,到了你的极限,也就那样了,何况他还是一个少脂体质,能把自己肥成二百多斤,真的是伯乐遇到千里马。”
楚向哲不解,“吃不胖,那怎么胖?”
刘专家摇头,“他的那种胖法,对身体伤害非常大。”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沓照片递给楚向哲,这五年他给“孙威”拍了五十多张照片,变化是逐渐的。刘专家又道,“其实他上个月来过一次,问能不能整回之前的样子,我说不可能,胖瘦你能改,但脸这个东西,磨骨削皮,是不可逆的。”楚向哲一张张翻着照片,翻到最后一张,也就是最早的那张,“孙威”的本来面目。
他愣住了。
“你给我换真咖啡了!”老史拿着咖啡杯喝了一口,喷了出来,杯里的不是啤酒是咖啡。他和程际盛在尸检室,程际盛从脚边拿出另一个咖啡杯,笑嘻嘻地说,“开个玩笑。”
一抬头他看到楚向哲站在门口。
楚向哲拿着一叠照片,表情严肃,“酒店也发现了针头,老石,你最早跟我说,尸体肚皮和大腿内侧有针眼,是治疗什么病?”老史想了一下,“糖尿病或肺源性心脏病。”治疗肺源性心脏病的皮质类激素副作用很大,诱发或加重感染心血管系统并发症,物质代谢和水盐代谢紊乱,导致身体严重发胖。查不到“孙威”任何住宿记录,是因为最初他跟护照的照片还不像,还不够胖,他用了五年的时间,让自己彻底成为孙威。
楚向哲走到桌前,把手上那沓照片一张一张地摞在桌上,照片一点一点地变瘦,脸型一点一点地变化。程际盛和老史围到旁边来看,五十多张照片,一直到最后一张。
照片里的人是陈明宇。
楚向哲将第一张孙威的照片和最后一张陈明宇的单拿出来。程际盛看着孙威的照片,又看着旁边陈明宇的照片,喃喃道,“那个唐僧,他们大哥,陈明宇。”
陈明宇,假死之后叫孙威,这几年都在大马,没买房,没租房记录,也查不到什么住宿记录,直到他真正成为孙威之后才敢住酒店。他一直躲在哪?也许是哪幢烂尾楼,他在里面一藏几年,哪怕被人杀了,也没人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