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际盛睡得不太好。

梦里很吵。很多辆警车停在路边，现场被警戒条围住了，警察把学生往后赶。梦里妈还很年轻，拉着他往里面跑，被警察拦住，但另一个警察把他俩放了进去。他一伸手，发现自己仍是个孩子，拉着母亲的衣角，他想回去睡觉。

没人听到他的话，大人们自顾自交谈，看袋子里的东西，那是一个游戏机。程际盛记起来，那是他小时候母亲买给他的，被同学借走了。他想要回来，又不知道怎么跟同学说，就让姐姐帮他去讨。然而池雯没能回来，她被人杀了，尸体被扔在她的学校。

小程际盛看到姐姐就在不远处站着，还冲他招了招手。他看了看地上躺着的尸体，又看向不远处的姐姐，朝她走过去。姐姐越走越远，小程际盛跟到操场，和她一起坐在操场旁的长椅上。他还是困，向旁边一倒，椅子上是空的。转了一圈找不到姐姐，他钻进对面的草丛，边走边拨开草。走着、走着脚下踢到一个足球，他将足球捡起来，抱着足球向草丛深处走去。

突然身后有人抓住他肩膀，小程际盛吓了一跳转回身。

是妈，抓着他的肩膀，歇斯底里地对他喊，“你又跑哪去了，你姐姐被你害死了，你知不知道，程际盛！”

程际盛猛地睁开眼，窗帘没拉，日光直晒进来，他抬手挡住。电视机开着，但关了静音。程际盛侧过头看向旁边的床，楚向哲已经出去了，昨晚程际盛放在床边的枪仍在那里。

楚向哲一大早找到保险公司。

当年陈明宇车祸的赔偿是苗经理做的，他翻出文件，颇为感慨，“这都多少年的事了。要不是我今天刚好在，这些文件都找不着。”楚向哲接过来翻看。五家保险公司，广州两家，海滨城一家，马六甲两家，其中一家就是苗经理所在的公司。五家公司，五个调查员，查的都是一个事，陈明宇到底是他杀还是车祸？上半年投了五家保险，下半年就死了，肯定不正常。

楚向哲抬起头，“但你们还是支付了保险金。”

苗经理叹了口气，“再不正常，事实摆在那儿，死的人是他，几个高速口我们都调了监控录像，车是他开的，他老婆坐副驾抱着孩子，然后汽车就那么出事了，能怎么办？广州那两家说按程序付钱，我们还能耍无赖？倒是海滨城那家不干，死活要尸体鉴定，最后也妥协了，跟着付钱认栽。”

“什么！尸体没有做尸检？”楚向哲吃惊，没做尸体鉴定就付钱？

苗经理解释道，“人都烧焦了，真做尸检，也挺麻烦。法律这么规定的，非刑事案件，意外死亡，像车祸这种，只要家属确认死者身份，有权利不做尸体鉴定。”一般来说是父母或者配偶确认，苗经理拿起文件找到签字页，“来确认的是他妻子王淑仪。”

马六甲的另一家保险公司也是这么说。钱包是陈明宇的，证件是他的，血型也是他的。他们是第一家付钱的，之后是广州那两家保险公司，海滨城那家比较麻烦，拖到年后才付的钱。楚向哲简直不敢相信保险公司的手续竟如此简单，没有尸检报告，怎么知道不是谋杀。即使车祸发生时他妻子就在旁边，但如果他妻子是同谋？

程际盛在村里问到的情况是当时来了好几个公司的调查员，说要解剖尸体，陈明宇的妻子王淑仪答应了。但陈明宇的弟弟妹妹不同意，说要留个全尸，心肝肺都挖出来就不能进祖坟了。

在马六甲这边没找到线索，楚向哲和程际盛踏上返程。

“你给谭主任多少钱？”楚向哲问，“一大早就来敲门，说几家保险公司全问着了。”

程际盛托运了一个大箱子，“你来查更好，我把钱要回来买了这个。”

“什么东西？”

“鱼干。”程际盛对他一笑，“不白来，带点鱼干回去，你父母，女儿，老婆。听说你离婚了，你老婆的丈夫也需要来点。”楚向哲哑然。

“对了，你干吗离婚？对老婆不满意？”程际盛像似无心地问。楚向哲装没听见，事实上不是他要跟吴文萱离婚，是吴文萱要走。见他不接口，程际盛换了个话题，陈明宇这起分明是骗保杀兄案，三个杂碎为了保费，杀死了自家的大哥。他嘲讽道，“我还以为你不放过任何一个命案呢。”“管不了那么多，我们已经在海滨城，想想我们自己的案子吧，想想那个被剁成二十六块的胖子。”楚向哲说完就往外走，他想到出口抽支烟。

程际盛叫住他，没有登机牌托运的行李出不去。楚向哲把手里的登机牌递给他，但在程际盛接的时候没松手。程际盛愣了一下，也明白了，“胖子”身上的登机牌是这么来的，他和陈明扬是一个航班。机场有过安检时摄像头拍下的照片，按照航班信息归类收档，陈明宇的座位是十六b，他旁边的十六a、十六c都不是胖子，但头等舱4d的乘客，孙威，证件照片、过安检照片，和碎尸拼出的照片相符。

“就是他。”楚向哲点了点头。

孙威，菲律宾人，三号入住酒店，四号没退房，人也没有出现，因为刷的信用卡，酒店规矩延迟五天再清账，所以酒店九号才进房间打扫，自动生成退房程序。

楚向哲和温晓茜坐在大堂的沙发上，看着酒店经理在柜台前对工作人员交代事情。温晓茜抬头看着大堂的水晶吊灯，没头没脑来了一句，“我第一次就在这里。”

楚向哲似听非听，反正温晓茜不一定是讲给他听，只是想说而已。“对方是普通职员，没什么收入，开一次房能花他半个月工资，我当时挺感动，觉得这辈子就他了。第二天他上班先走，我睡到中午，退房时留了个心眼，前台查了一下这个人，他是酒店vip，你知道vip是什么意思吗？”

楚向哲理解了一下，“他跟你装穷？”

温晓茜摇头，“点不在这里，他要在这个酒店开消费二十次才能成为vip，而且是三个月内。”她笑了起来，“后来给他打残了，亲妈都认不出来。”

楚向哲看看她，没表态。

酒店经理交代完前台，把他俩带上客房，孙威住在顶楼二十六层。

楚向哲皱眉，“为什么是五天，法律规定，消失三天，你们有责任为客人报失踪。”酒店经理答不上来，温晓茜冷冷地说，“想多收五天房费吧，但是，你们直到九号才进房间打扫，打扫不应该每天例行一次吗？”

这个酒店经理倒是能答，“客人按了请勿打扰。”

“所以你们放任客人在房间里胡闹，他们锁上门，吸毒也好，被杀也好，你们什么都看不到，收房费就可以了。”听到楚向哲的质问，酒店经理抹把汗，“这是酒店的规定，具体情况要问我们经理。”

“你不是经理吗？”

酒店经理苦笑，“我也是刚升的经理，有些规章制度不是我列的。”他拿出房卡刷了一下，推开门，里面是套房，一室一厅，卧室有一张大床。楚向哲在里边走了一圈，酒店经理跟在后面问道，“升旗山上的那具碎尸，真是孙先生的吗？”楚向哲反问，“他的体型在那里，广播电视天天讲，你应该早猜到，我不找你，你不知道找我们？”酒店经理又想抹汗，“跟您商量一下，我们配合你查案，但如果住这间房的客人被杀的事情闹出去，怕没人再选这间房。”

楚向哲不理他的要求，“现在才给我看这间房，还有什么用？孙威有留下什么物品？”酒店经理想了想，“箱子里有几件衣服，4xl的，应该都是他的，他四号打算回来住。还有服务员打扫出两个针头，可能真的有吸毒吧？”

楚向哲问针头，但隔了这么几天，针头已经被服务员扔掉。楚向哲随手拉开衣橱的门，“怎么配合，留几件破衣服，你要怎么配合？”酒店经理说，“他那天加床了！以前住这里都不加床，三号临时加了一张床，客人叫陈，陈……”

温晓茜脱口而出，“陈明扬？”

“对，对，陈明扬。”

孙威今年开始住这里，酒店问过他要不要办vip，但孙威说等明年拿到大马国籍再办vip，优惠力度大一些。听到酒店经理这么说，楚向哲和温晓茜不约而同换了个眼神。孙威的物品放在遗失物品处，一只行李箱，里边是几件大号衣服。楚向哲检查箱子里的衣物，拿起一条内裤。

4xl。

温晓茜很实在地评论，“是够大的。”箱子底下有一个针线盒，酒店放在房里的那种，楚向哲若有所思，“那暗兜还真是特意缝的。”他检查了一下其他的衣服，看到一张说明书，像是感冒药、消炎药的说明书。

楚向哲将衣服和说明书全扔进箱子里，拉上拉链递给温晓茜，“给老高，免得他老抱怨物证科拿不着东西，你跟菲律宾那边核实一下。”温晓茜接是接了，“师兄，我提醒你一下，你是有搭档的人，别什么事都找我。”

楚向哲知道她说的是程际盛。眼下他没摸清董局葫芦里藏的什么药，只能暂时让程际盛跟在身边。温晓茜叨叨地说，“为什么跟他去？我这一年都没休过年假，终于等到一个查案子的机会去趟马六甲，结果给我分配的任务是送你们俩去机场。”楚向哲啼笑皆非，那天在机场他可是听温晓茜对程际盛放狠话，说会把他当透明人，想必程际盛在这种环境下撑不了多久。

“董局到底是怎么想的……”温晓茜仍在说话，楚向哲却想到，不知道程际盛这会跑哪去了。

王氏美容院。

程际盛知道这个地方，事实上妮可和chioe的鼻子就是在这里做的。半年前当chioe还叫李莉的时候，刚从乡下出来，妮可带着她去做鼻子。正值王氏美容做活动，六折酬宾，花了他六万五。他让chioe打了欠条，让她以后赚回业再提分成。时隔半年，chioe人不在了，但她作为整容成功女孩的照片，仍然挂在王氏美容院的门面上。

妮可见他心情不好，拿起镜子照自己的鼻子，“说是保半年，我这都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