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有忠只得说:郡王言重。郡王赤胆忠心,朝廷和皇上向来深信不疑,即便是庙堂诸公对此亦无异议。只是黔中土蛮为乱已久,朝廷招宣抚慰皆不奏效,不得已才征召令郎前往讨伐,一俟事毕,即当还朝复命。至于东胡,自光正年皇上登基以来,便疏于朝觐问候,年前唐镇帅曾报,恐胡人另有异图,将欲为寇江南,朝廷研议多时,以为不论真假,皆应防范于未然,故而特遣下官来与郡王商议,欲从郡王帐下分兵二万以助守大梁。下官原以为郡王必有所异议,却不想郡王慨然应诺,足见急公好义,心中无私!下官以为,论起这忠君报国,义薄云天,若郡王不当第一,谁人又能称第一?下官此番回京陛见,怎敢不替郡王剖曲论直,以彰显荣褒郡王之美德良行。
方大用拱手言道:吾自反正归顺以来,受朝廷皇上之恩甚深,所以无一日不竭思报答,莫说是分兵二万与唐镇帅以抗御东胡,便是吾这付老迈残躯,亦都是朝廷和皇上所赐赠给予,若有用到之处,朝廷和皇上只要一道诏敕,赴汤蹈火,吾又岂敢眷顾爱惜?朝廷此番遣戴公来,显然是心存疑虑,这叫吾何以为堪?应当反躬自省,退思己过……
戴有忠见得方大用如此作态,只得温言勉慰,力图释其心怀。但观方郡王言笑宴宴,兴致高昂,似乎心无芥蒂,戴有忠因此倒放得心来。
代圣上阅视犒劳过洛上三军,戴有忠马不停蹄赶往历下,历下的唐会之耳闻此事,早就做足了功夫,时刻准备扫榻相迎。
与前时在洛上曾经受到的冷遇不同,走马历下的戴有忠顿有宾至如归之感。中丞大人前任右相时曾与唐会之共掌政事,两人的关系自是非常熟稔。何况唐会之早从陈夫人那里知悉了戴有忠的来意,所以招待起戴钦使来便格外的殷勤小心。
故人相见,其喜洋洋,戴有忠当下便把洛上跟方大用会面的情形略叙了一通,然后便恭喜节镇大人将要新添一支精兵。
唐会之闻言,自然高兴,本来朝廷厚此薄彼,那方郡王坐镇中原,自领精兵十万,自己驻节齐鲁,虽也是独当一面,可手底下才不过区区五万,如今若能将方大用手下的二万精壮拨交给自己,则彼八我七,实力才总算大体相当。
只是戴有忠接下来的几句话,又让唐会之心中一黯。戴有忠说:方大用这回倒真能体念朝廷之急,将自率的二万精壮归并成一军,悉数调拨移交给了将军……
唐会之与戴有忠共事多年,关系一向甚好,往常说话也并无顾忌,当下说起心中疑虑,仍如以前那般直截了当:方大用岂有这般好心,竟肯将自率的亲军转交给别人?想那方大用其人,城府颇深,却隐藏不露,如今这么爽快干脆,极是不符其人平时的作派,莫非这其中另有诡诈?
戴有忠笑道:将军此言差矣,虽是方郡王旧属,既归在将军帐下听令,这生杀予夺自然权操将军之手!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将军若是管辖不住手下,将来又何以号令三军?依下官看来,那倒不如辞官归里,自然便少却了这许多烦忧。
唐会之明白过来,抚掌大笑道:“承教,承教!戴兄棋高一着,此行果然未负朝廷嘱托,既蹈虎穴,又得虎子,可谓高明之极!”言讫,仍拱手称谢不已。
戴有忠皱眉说:同是一朝之臣,凡事应以和为贵,将军岂能作此兴灾乐祸之语?
唐会之说:戴兄此言甚是,以和为贵,共辅主上,吾与方郡王既为同侪,本当出入相友、守望相助。方郡王那里,某当去信,以表谢忱!至于戴兄此行不辱使命,则更是可喜可贺!吾这里早已备下区区薄礼,方物土仪,原不成敬义,望兄台笑纳为是。
边镇节帅对于当朝公卿年年都有孝敬致赠,这也是场面上通行的规矩,戴有忠虽任规谏察举的御史中丞,但对于此种孝敬馈赠自然也不能免俗,只能却之不恭的收入行囊。
该办之事皆已办妥,戴有忠便欲回京复命,只是唐会之一再延留,戴有忠只好又在历下多盘桓了几日。事实上他倒是归心似箭,事情办得如此顺遂,岂是出京时能够预料?回去告禀于皇上、吴王,定能获致嘉许一片。
京中这时也确实有人迫不及待地盼着戴有忠回还,燕国大长公主为了一件事正火急火燎地要找中丞大人商量。
大长公主跟天下所有的慈母一样,为了儿女的终身大事绞尽脑汁。于凤楼这孩子说大不大,说小却也老大不小,应该是可以娶得媳妇,生得姣儿,大长公主又是个心里放不下事儿的闲人,但凡有空,就替他琢磨、合计——偏偏张家的闺女大而李家的闺女小;王家的闺女样样都合适,可惜这门户又不般配。
然而就为了这门当户对,大长公主先把朝中豪门显贵们的底几乎都翻了个遍——每家有几个闺女?多大年纪?许没许人?嫡出庶出?大长公主都使人打听明白了,却难有方方面面都能称心如意的。
既然与豪门显贵家结不成亲事,大长公主退而求其次,又把眼光落在满朝文武身上,结果单单挑中了御史中丞戴家的三小姐,芳名叫做戴嫣的。
戴家虽不是什么大家名门,不过戴有忠毕竟是做过右相,且先封忠义伯后封南阳侯,说起来也是这南都京中的上八洞神仙之一。以他家的闺女配大长公主府的小子,也算是天作之合的红鸾大喜。
大长公主一旦认准了的事自然不容有片刻的拖延,当下即派人上门去提亲,不想却把戴夫人给吓了一跳。自己的女儿年才十三,哪里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何况、何况,大长公主收养的这位假子既未能正式过继承嗣到玉田侯门下,且又是梨园戏子的低贱出身,女儿若是嫁过去,这脸面当真有些不好看。
戴夫人自然不敢把话挑明了来说,众所周知,大长公主原先便有些疯颠,这疯颠之人做些疯颠之事,众人当是见怪不怪,所以就连上皇都曾予以宽容,自己一不留神惹得她发毛,那可是吃不消也还得兜着走。万般无计之下,戴夫人只得推托老爷不在,自己不敢擅作主张,须得等老爷回来,再作计议。
打发走大长公主府的门客,戴夫人也天天倚门盼望中丞大人早日回还,好拿个主意,回绝了大长公主的这番美意。
然而大长公主偏生是等不得,她恨不得今儿提了亲,明儿赶紧就成了婚,大后天儿便把孩子给生下来,最好还是个龙凤胎,既有男又有女!
等不及的大长公主于是就进宫,皇帝自己还是个孩子这事自然跟他说不着,但是圣母娘娘是个明事理的人,应该找她好好说说,最好是让圣母娘娘来选配指定,这可就是皇家赐婚,戴家就是想跑也跑不掉。
谁知唐太妃却说:儿女婚姻,须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旁人岂可越俎代庖。两家结亲须得两家人坐下来有商有议,旁人多不过是看个热闹,说上两句促和凑趣的话罢了。
在永寿宫没得到圣母娘娘的声援,大长公主只好又去了长庆宫,太皇太后知道这事倒是挺高兴:小楼子大了,是该替他说个媳妇了。唉,如今我也管不了事,否则当召戴夫人进宫,替你把这个现成媒给做了!
陈太后虽说管不了事,不过钱财上倒是给了大长公主不少,她手头上的这些钱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不给自己的闺女又能给谁?再说婚嫁是桩大事,犹须办得体面好看!小楼子虽未承嗣袭爵,不过自己却是认下他这个外孙的,既是太皇太后的外孙,于情于理都应该把这喜事郑而重之的大肆操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