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侥幸未让贼人给搜到,竖起耳朵听得茅房外鼎沸的人声渐去渐远,她才确信乱兵暴民这时已经散去,仅着单衣、赤着双脚的韩夫人悄悄出了后门,夹在满街的游民散勇当中,仓皇奔走至濡沫坊,急叩宁安公主的府门。
府门打开,韩夫人一头栽倒,顿时人事不知。嬷嬷们连拖带拉,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把她掖进房里。
宁安公主这一夜都没睡,惊悉此事后,更是愁眉难展,半晌无言,保义夫人忙着去弄了些姜汤,赵钱氏拿出几件衣裳替她披上。韩夫人喝了几口姜汤,眼睛发直,惊魂依旧未定,身子也簌簌的抖个不停。保义夫人好言好语的抚慰了半天,韩夫人才象回过神魂,哇的一声嚎啕开来,哭得屋子里人人面色惨淡。
宁安公主白着脸说:这里呆不得,收拾东西咱们赶紧进宫去……
赵钱氏去叫管家,管家回说:眼下可走不得,满街都是乱兵流民,个个凶神恶煞……老奴听说宫里王娘娘家也遭抢了,所幸没有死人,而户部吴侍郎的夫人原想避到尼庵去,结果半道上给人污了身子,还有兵部张尚书的小姐,昨天被人劫走,到今天还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呢!……唉,这都是谁造的孽!
太子妃周鸾这一夜也没有睡,自从皇后来过景明楼,储妃的伤心便一阵接着一阵,怎么都止不住,然而夜深人静,她也不敢大声哀泣,只能任由眼泪在脸上横七竖八的流淌,虽然最后她哭得象个泪人,但至始至终却是半点声音都未发出。
天刚放亮,极度不安的储妃便去了太后老菩萨的体仁阁,跟这宫里的所有人一样,她也不知道太宰的踪影去向,虽然心里老是有种不祥的预感,但是她现在宁愿相信,祖父是躲藏在体仁阁周太后的身边。而不管怎么说,她身为周家的女孙,无论如何都要去见太宰一面,祖父要是有什么叮咛嘱托,她好牢牢的记在心底。
周太后见到太子妃的时候,眼睛不由分说的就红了,但是周太后没有说话,只是拉起周鸾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里揉抚,这可怜的没人疼惜的孩子!
周太后已经听说太宰不见了,她想不通这会儿他会去哪儿?然而当天光大亮的时候,周家遭劫的消息终于传进了宫中。
太子妃听此凶耗,身子震颤,泪如雨下,周太后却有些发怔,她二弟不见了,她娘家也遭了浩劫,几乎就给抄家灭门,老天!这都是怎么了?这些无法无天的乱臣贼子怎么也不怕遭天打雷劈!
周太后一边流泪,一边使劲的跺脚,不想这时候忽然觉得一阵眩晕,天地似乎都在眼前旋转,两腿也发硬发麻,软的迈不开步子,想开口唤人,却干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太子妃被周太后突来的变故吓得目瞪口呆,她眼睁睁看着周太后的脸色,先是由红转白继而由白转青,然后看着她的嘴巴歪向了一边,眉毛眼睛也变得高低不平,而她的口水正从嘴角源源不断的流溢出来。
“太后娘娘!”太子妃有些不敢置信,她抱住周太后摇摇欲坠的身子,声嘶力竭的发出一声声尖叫:太后娘娘!太后娘娘!
“不好了!太后娘娘快不行了!储妃娘娘也晕过去了!快、快、快去禀报皇上、皇后……传、传叫太医!”慌慌张张的侍女们这时都争先恐后的惊叫起来。
洗劫周府的其实不是已经溃乱成匪的北营禁军,而是奉旨诛贼的南营禁军。南营的禁军将士一直觉得自己亏了,象劫商铺、抄大户,抢库银,这些百年难遇的好事南营将士都没有参与,因此心里早憋着一股气,既然皇上亲口表态说,太宰负君误国,当与严惩!众人都盼着奸佞伏诛,悬首于宫门,然而不久宫里就传出周如乐畏罪而逃,不知去向,众情激愤,极待渲泻,于是座落在宣和坊的周府就成了众矢之的,墙倒众推。
陆正己和唐觉之本来无心去为难周家的妇孺老幼,只是乱军逞凶激勇,既难安抚又难弹压。况且连他们自己都被禁军扣为人质,除了随遇而安,勉力自保,也没有什么安邦定国的法子。而眼下乱象纷呈,越闹腾便越难收拾,然而眼前的乱局总不能任其延续,陆唐二人想到这里,心中不觉生出许多隐忧。
“舅父大人,乱成这样,当如何是好?”唐觉之忍不住出声相询。
陆正己神色凝重:局面危甚,你我须见机行事……
这话说了也等于没说,都知道要见机行事,可怎么见机,又怎么行事?身在乱军之中,行止都不能自主,遑论什么见机行事了。唐觉之皱着眉头,说:要么把张参军、马都尉他们叫来问问,看他们到底是如何想的?
陆正己点头道:也是。不妨听听他们的打算,咱们再作计较。
唐觉之这便让看护他们的军校去请张参军、马都尉他们。须臾,诸人皆到,张成义含笑拱手道:郡王和太师如今都想通了么?
唐觉之眼睛一翻,哼道:你们做下的事,与造反无异,趁着皇上宽大赦免,尚有机会改过自新。否则成乱臣贼子,为国所弃,为人所耻!
马都尉道:郡王此言差矣,咱们诛国贼,除奸佞,胸怀社稷,心系百姓,这若不是太宰祸国,何来今日之乱?禁军起事,乃是拨乱反正之举,所利在国在民,又何罪之有?
储都尉说:少说这些之乎者也的废话,事已经做了,不若一发做到底。咱们人微言轻,不足以成大事,所以尚需借重郡王和太师的人望……
陆太师厉声斥道:你们、你们果然立意造反?
张成义道:太师言重了。造反乃乱臣贼子所为,非我禁军将士所欲。只是今日事既然已经做了,便如开弓之箭再难回头,皇上所在的永寿宫如今困若孤城,金吾卫亦不足仗持,京师之乱,眼下唯有禁军能够平复,而禁军若安得京师,操持国政,皇上亦将莫之奈何,在外的许骠骑等人投鼠忌器,必不敢肆行妄为,此所谓天赐良机,郡王和太师应该早下决心,则南北两支禁军自然服膺听命,愿效犬马之劳。而郡王威高权重之时,禁军将士亦能借此博取功勋,荣宗耀祖,不枉此生为人。
钱都尉说:这都是禁军将士们的意思。周家势败,正是郡王起而行事的大好机会。这良机稍纵即逝,郡王何得推阻。
唐觉之迟疑未决,张成义却笑道:自古忠臣出于孝子,来人,去请老夫人出来。
唐觉之一惊:怎么家母也在军中?正迟疑时,陆太君已然从后堂出来,但见老太太满脸喜色,见到唐觉之后,便忙忙的说:吾儿既不为自己所想,亦当念及你那苦命的妹子、念及庆王……今日之事,乃上天眷顾我唐家,千让百忍,咱家终于捱到出头之日了!
陆太君这话正中唐觉之的心结,刚刚心乱如麻,到是没去想这其中的关节,如今陆太君一语道出自己久藏的心思,顿时觉得眼前豁然开朗,一片明媚。
所谓天命所归,其在天也在人,天既灭周氏,自当匡扶唐氏。唐氏虽甘为忠臣,不敢附伪附逆,然唐氏子孙却未尝不可以登大宝,临天下,外甥既立,舅家辅之,理固宜然,无可厚非。
唐觉之念想及此,浑身暖洋洋如沐春风,当即对张参军及诸都尉说:若天命归庆王,诸位出将入相,列位公卿,赢得封妻荫子,荣宗耀祖,自当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