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欲召太师太尉和左相而不得,他又怎知这三位元老重臣如今脱下官服着便服,身边一个从人不带,悠闲自在地躲到乐春坊的春楼香闺里猜拳、行令、喝花酒呢。
当酒至半酣,陪洒唱曲的乐伎们就让客人们给请了出去,陆正己说有要事相商。
待得伎人散去,陆正己关上房门,环顾同桌的二位,方才说起他盘旋于心的顾虑和想法:靖王将要出兵,朝廷应该怎么对应?皇上究竟又会怎么筹措?朝臣们又将是怎样的态度?而周太宰能不能趁此机会扳倒?举国上下能不能齐心合力共御强敌?
陆太师把这些一口气道来,直说得口干舌燥,忙自斟了一盅酒润润喉咙。
左相唐会之这是头一回听说靖王将要南侵,惊得张大嘴巴一时竟合不拢。过了一会才结结巴巴的道:靖王南侵,这是真的么?春上派往东胡的使臣怎么也没传话回来?你这消息可当真确实?
陆正己道:靖逆想南犯已不是一天两天,只是碍于东胡,才不敢放手一搏。假如靖逆这次敢于南犯,必是东胡那边已经被他说动……老夫已让小儿再去探明虚实,假若南犯是真,朝廷应早做防备。此事现在惟太宰和吾等知之,皇上只怕也未及知晓。
唐觉之将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恨恨的说:靖逆与我家有不共戴天之仇,我当说服皇上整军备武力抗强敌!太宰软弱无用,皇上却委以重任,天下事,十有八九要坏在他身上!
唐会之道:皇上如今只剩下江南半壁,靖逆倘若出兵,就只能死守硬拼,这仗要是打起来,朝廷只怕再无退路可言。
陆正己微笑道:这正是大将军和左相大人建功立业的好时机啊!
唐会之忧心忡忡的道:江南民风孱弱,未识干戈,北兵强悍,兼有快马铁骑,再加上东胡在背后倾力相助,这仗还怎么打?
唐觉之道:二弟此言差矣,赤壁、淝水,皆是以少胜多,以弱胜强,可见只要用兵得法,将帅合力,举国齐心,江南未必不能胜之。
陆正己也道:吾等由北奔南,再无退路,身家性命全寄托于此,惟有一战求胜,或许还有生机,倘若不胜,便自请归为隶虏,亦恐不可得也。
唐会之道:皇上只怕也要尽力一拼,舍此别无妙计。唉,太宰公一心指望东胡,现在想来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虎狼之族,贪得无厌,我早劝过,奈何不听。依我愚见,这事不可瞒着皇上,当速速禀报,也好早定大计。
陆正己道:这正是老夫请二位来此的目的。明儿咱们便进宫,奏明皇上,告之情势之急。在这之前,咱们先须计议,以便皇上问询时明白回话。
当下三人围绕着这些话题,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到天黑才散。
等到三人归家,才得知皇帝已经几次三番地派出身边的内侍上门来叫,三人不敢耽搁,换上朝服,骑上快马,立即入宫进见。
果然皇上是为了靖逆入侵之事而宣召,其时周太宰,戴右相和方大用都还在,诸人在以战御敌的事上,多有共识,于是都促请皇上整军备武,修城筑壕,誓死一战。
也是人多气壮,皇帝一锤定音:战事既不可避免,朕只能放手一搏,后日朝会朕将与群臣立誓讨贼!
在南都将要准备举行大朝会的时候,洛都的君臣已经在刚刚散朝的廷议中结束了一场旷日持久的争论。
洛都朝堂上争论的主旨是兵锋的指向,究竟是先征讨江南呢还是先北伐东胡?朝臣们分成对立的两派,意见不一,所以吵成一片。
这一切都源于东胡大汗的暴病身亡,其后南开土大王和北开土大王为了争夺汗位,相互之间攻战不休,胡人内乱,自顾不暇,其对于中原的威胁顿时大减。
洛都的继统皇帝得知这些消息的时候,简直是欣喜若狂,这可真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因此他向群臣表达了将要出兵南征的意思。
并不是所有的大臣都赞同皇上的意思,尽管圣文神武皇帝在朝堂上动了怒,但还是有一些顽冥不化之徒,坚持认为现在还不是南征的好时机,东胡那边要是分出了胜负,还是会来威胁中原。所以就事论事而言,中原首先是要防胡,其次才数到南征。陛下应趁胡人内乱之机,挥师北上,先将其击溃瓦解,永消此心腹大患,如是北方安定,再挥师而取江南,这才是上上之策,否则一俟东胡恢复了元气,江南又久攻不下,中原仍不免要陷入腹背受敌的困境当中。
继统皇帝听不进去这些话,他觉得说这些话的人是别有居心,是与南边的旧朝余孽暗通款曲,他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要改变这个叔侄并立,南北对峙的现状。
出兵南征,剿灭余孽,澄清宇内,统并四海,成就丰功伟绩,再造吾家之天下,惟其如此方能配得上群臣向他所献的“圣文神武”的尊号。
况且偏安江南的旧朝余孽一日不剪除消灭,曾经的靖王爷、当今的继统皇帝总不能逃脱“以臣欺君,以叔逼侄,篡位夺权,得国不正”的骂名,他担此骂名,整日如芒剌在背,何以能心安理得的享有天下?
因此继统皇帝就南征一事,前前后后一共举行了三次廷议,第一次有三十二人谏阻南征,皇帝将他们革职放逐,赶出了朝堂,第二次仍然还有九位不肯赞同,也被拿入诏狱治罪,到第三次廷议时,群臣便无人敢于捋虎须,讨没趣,出兵南征遂成定局。
继统皇帝因此还在朝堂上宣布,他将要御驾亲征,一俟秋凉,便整军进发,直捣金陵。
继统皇帝的旨意一颁,朝野上下便都因此而忙碌起来,州府郡县忙于征兵拉役,筹措粮草,朝廷的六部九卿则计议谋划,以备皇上顾问。
南都的大朝会在勤政殿里如期举行,在皇帝还未升殿就座之前,勤政殿里的百官臣僚喧嚣吵嚷的声音远远胜过城北鸡争鸭斗的菜市。
赞礼官先是小声禁,尔后大声喝,几次要求百官们规范仪轨,保持肃静,都没能压下这股子吵嚷议论。
皇帝坐在步辇上,也是老远就能听到大殿里百官们的喧哗,皇帝皱皱眉头,今天的朝堂肯定又是一锅煮得沸腾滚烂的粥糜了。
皇帝并不相信举行这样一次大朝会就能一劳永逸的解决掉所有的问题,但是举行朝会表明皇帝愿意听取各方的意见。越是需要皇帝独断专行的时候,百官便往往越要求皇帝礼贤下士,而皇帝做足这个集思广益的姿态,其实并不影响他乾钢独断,自行其事。
议与行总是分离的,所议的往往不能行,能行却又不能议,大朝会因此就成为一种形式,皇帝和百官们却都需要有这样的形式,来表现他们对于国事的谨慎持重。
当皇帝升殿就座以后,太宰率百官向他恭行大礼,赞礼官在大声呦喝:跪-磕首-拜-再拜-三拜-起-平身。
于是一张张各不相同的脸都肃然的呈现在皇帝面前,只是这么多的面孔,皇帝熟悉的不过几张,能叫得出姓名官职的那就更少,更多的是那些穿青着绿的郎官散职,黑压压的站了大半个殿宇,皇帝几乎一个都不认识。
皇帝把眼光从众人脸上收回,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低沉无力:朕闻靖逆将有南侵之意,故召集众卿共议此事,事关社稷江山兴废存亡,众卿不妨畅所欲言,预先筹谋,早定大计,以策万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