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皇后内心其实明白:皇后之所以尊贵威严,就在于皇后可以统辖后宫,号令众人,假如皇后不能管事了,所谓的尊严也就象是纸糊的老虎,只能摆在那里做做样子,根本就吓唬不住别人。试想谁会害怕一个无权无势,既不为丈夫所宠、又不被婆婆所爱的中宫皇后?
这些到也罢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本来天经地义,无可厚非,最让汪皇后感到痛心疾首的——其实是她的儿子——被她寄予厚望的儿子——东宫的皇太子!
汪皇后没有想到民间所谓的“娶了媳妇忘了娘!”这句老话竟然就应在自己的身上。想想太子自从成家后搬到春华宫去住就跟自己不亲不靠了。
母后受太后的责备,太子视若等闲,不闻不问,等到自己卧病在床了,太子也只来了不过三趟,每一趟都是匆匆的来,疾疾的走。——汪皇后想起这些,胸口处就象堵了块石头。她这一生辛辛苦苦,百般忍耐,所为者还不都是为了这孩子的将来。可是这宫里面就数太后和太子这一老一小,最不能让人省事省心!
汪皇后经此一事,内心既有伤心又有失望还要加上几分沮丧,她感到自己在宫里其实是势单力孤,无人可以依赖的——她虽是皇后,举目望去却是谁都指靠不上。
汪皇后因此郁闷之极,所以每次去长春宫探视周太后的时候,她总在内心鄙夷自己。周太后通过训斥中宫皇后来向别人表明她这个皇帝的生母才是内宫后廷里唯一至高无上的娘娘,而自己即使贵为皇后,也还要每天小心翼翼的向她陪笑脸装孙子。她陪笑脸装孙子已经装了这么多年了,却总是看不到它有终结的一天!
就拿现在来说,她虽然又开始管事了,但周太后从故纸堆里搬出来的“宫规祖训”,到底击中了她的要害,让她觉得有些底气不足,单是一句“妇人干政,不祥之征”,就能减杀皇后发号司令的诸多威风。象一向老实的王守礼,现在当差办事就没有以往实在。宫里人望着皇后的眼神也都变得古古怪怪,妃嫔们更不用谈了,她们躲在背后窃笑,并且言行举止益发肆无忌惮,对自己这位皇后也失去以前所保持的恭敬。甚而至于连保义夫人这样的人也都学会了明哲保身,对宁安公主的明示与暗示装聋作哑,故作不知。
汪皇后想,这一切应该都是韩夫人从中捣的鬼,而韩夫人当然是受了周太宰的指使。周太宰是太后的亲弟弟,仗着皇帝的宠信胡作非为,只是象他这么个搞法,要是搞乱了天下,那可大事不妙!
汪皇后决计要有所作为,太祖高皇帝打下的江山,决不能容忍这帮昏庸无能之辈去糟践。皇上太后糊涂,她可不能跟着一起糊涂,她得为太子看护好天下!既然明着劝告不起作用,那么不妨改为暗中作为。太宰是个让人垂涎的位置,打主意的朝臣应该不在少数,所以皇后需要考虑找那些人做帮手,而自己在这件事中能有怎样的作为?又该有怎样的作为?
汪皇后依靠不了旁人,那么一切就只能靠自己,这也是她花了一个月的功夫慢慢考虑成熟的想法。
这一切全是太宰大人逼迫的,是太宰先不仁,所以怪不了皇后的不义。那些敢于羞辱皇后、蔑视国母的人总要为他们的愚蠢付出代价。
况且皇后坚信,她的所行所为并不仅仅是在为自己谋算,她是为皇上谋算,为太子谋算,为社稷江山谋算,为天下苍生谋算。
驸马陆怀这回终于派上了大用场,宁安公主代传母命,要驸马爷遵从皇后的懿旨,一切皆照娘娘的意思而行。
皇后娘娘的吩咐,让陆怀大喜过望,她所关照的事,对陆怀而言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一件事。事实上,不需要皇后的吩咐,他也要立刻去办,因为他父亲陆太师也是如此这般的关照交待于他的。
陆太师是这样说的:你我父子想要出头,如今之计,惟有搞臭他的名声!让他丢尽脸面,自感无趣而挂冠求去!
皇后的懿旨和父亲的关照,陆怀自然不敢违拗,揖捕司的呈文当下如雪片似的飞进宫里,飞上了皇帝的案头。京师和地方上良民百姓的冤苦呼号于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跃入皇帝的眼睛里,他想置之不理都不行。因为那些来自民间的冤苦呼号,字字如血,行行如泣,让皇帝觉得触目惊心。
于此同时,江南世族的领袖、享有盛名的金陵陈氏的当家大佬陈从圣老夫子,不顾自己年老体迈也进宫陈情表态,他反复对皇上说:天下危矣,百姓怒矣,搜刮盘剥之惨盛世所无,怨声载道之谤于今为烈,路人皆曰此宰相之过,陛下极宜思之虑之……
陈从圣出身金陵望族,本人又是文章大家,子弟门生遍布江南州郡。承运初年,皇上曾下诏拜他为“太傅”,虽然陈夫子以年高体衰而敬谢不受,但为了表明对皇上的拥戴,还是推荐其子陈广陵出仕任职,现已升至弘文馆大学士。为了笼络江南的人心,皇帝特意将陈大学士的庶出女儿纳入后宫,册为康嫔,如今颇受宠爱。
陈从圣的诤言虽然有些言过其实,但皇帝还是做出认真倾听的样子。
皇帝知道,陈从圣所言,其目的不过是为南人争利。象金陵陈家在京畿附近的州县就占有上好熟田十数万亩,太宰推行的新政不可避免要触犯到他们,自然会来向皇上伸冤叫苦。
事实上,自从迁都金陵以来,南人与北人就彼此不合。南人们总认为北人的到来侵占了他们的利益,却没有给他们以应有的尊重。他们总以为,普庆之乱发生的时候,要不是有南方缙绅士族的鼎力支持,朝廷和皇上能安安稳稳的在江南立国安家么?
对此皇帝本能的不予认同,普天之下率土之滨都是王土王臣,北人出生入死追随皇上来到江南,皇帝自然会对他们亲厚一点,况且南人那一口改不了的乡音土语,皇帝听起来吃力得很!所以这也是皇帝不愿意亲近他们的原因之一。
这一次皇帝虚心纳谏,他和颜悦色的劝走了陈从圣。
皇帝并赐给陈老夫子一道豁免陈家赋税钱粮的手诏。这让陈从圣很是感慨,皇上不愧是圣主贤君,虚怀若谷,尊老敬贤并不只是放在嘴上说说。陈家有了皇上的这份手诏,周太宰就是想打主意,这下也无从下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