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了缘有时候常常想不通,皇上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钱,任凭他怎么花都好象花不完。难怪师父以前老是说:皇帝家的银子啊,全天下的人都比不上的,那可跟海水似的,流得淌得遍地都是,只不过那要是活佛活菩萨这些大福大贵之人才能享用。
了缘想不通的东西还有许多,象皇帝一大家子,统共不过一二十个人,却有成千上万的太监宫女在跟前使唤侍候着。而皇宫地方这么大,也大得有点不象话,单说陈太后住的长安宫,就比十来个大悲庵加起来还要广大,周太后的长春宫竟比长安宫还大,从这宫走到那宫,也比从大悲庵走到落凤村远,难怪宫里的贵人们连串个门都要坐辇乘轿。
了缘自己也乘过轿子,坐在里面晃晃悠悠的,果然舒服得很。而她从轿子里出来的时候,也会有两个侍儿在旁边一左一右的搀扶着,了缘其实用不着她们搀。但是了缘也承认,被人搀着从轿子里出来,的确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尊贵气派!呵呵,来凤镇的小姐姑娘们只有新婚出嫁,才能坐上一回轿子。而了缘现在只要出门,轿子那是随传随到。
但是宫里在花团锦簇的背后,还是有许多的不和谐。了缘以前一直认为,在这样花团锦簇、美仑美奂的九重宫阙里面,住得都该是些欢天喜地的人们,那自然是和和美美,心满意足地享受天下臣民的供养孝敬。只是随着入宫愈久了缘就愈看出来,这美仑美奂的地方其实矛盾重重,人跟人之间也都生疏隔膜。地位低下的太监宫女固然是战战惊惊,如履薄冰,生怕不小心犯错受责,就是太后皇上似乎也没有想象中那样平和喜乐。
象陈太后和周太后虽然表面上和和气气,但是内心里谁都不服谁,一个仗着自己是曾经的中宫,嫡后元配,理所应当受人尊重,另一个却自持是皇帝的生母,只要论及亲疏,自然该享用第一等的尊荣和排场。两宫太后因此意见不合的时候居多,象册太子妃,周太后选取了其娘家的侄孙女儿,陈太后就恨得咬牙切齿,太子妃来晋谒的时候,陈太后便不给她好脸色,而太子良娣唐媛来长安宫朝见,陈太后便常常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
陈太后有时就象了缘在乡间见过的那些唠叨琐碎的老妇人,总是喜欢追问太子和太子妃娣之间的闺房之事。而每当太子良娣唐媛提到太子妃的种种不是时,她总是听得津津有味,意犹未尽。听完了,她还要给予指点。
她不止一次跟唐媛说:要不是自己病得快死,管不了事,长春宫的阴谋诡计哪能就这样让她得逞!这一次实在是白白便宜了那姓周的……
陈太后这话一出,唐良娣保管是两行清泪加上一腔怨愤。了缘因此能看出来太子良娣对太子妃的那股子深入骨髓的恨,这股恨意唐媛通常不加掩饰,她在陈太后和了缘的面前诋毁太子妃的一切,从举止言谈到服饰饮食,她都能挑出许多不是,并且她还格外得意于太子对她的爱宠,她说太子通常是呆在西暖阁,并不怎么去太子妃的东暖阁。
陈太后于是就告诉她:你要怀上孩子才成,要抢在别人之前怀上孩子,到时候母凭子贵,你才能出人投地,别人也才会对你尊重恭敬……
唐媛深以为然,她回禀太后说:她的姑姑也就是如意殿的唐贵妃给了她一张方子,这方子是送子张仙所赠,特别的灵验。她已经按方子服了几贴。
陈太后因此点头说好,同时也出主意要唐媛应该如何跟太子妃争宠,更要唐媛牢牢的抓住太子的心,陈太后最后总结道:抓住一个人其实就是抓住他的心,他的心属于你了,他的人你也就拴牢了。
唐媛对此心领神会,裣衽恭行跪拜大礼,再三叩谢陈太后的关爱之情。
除了两宫太后和太子妃娣之外,宫里的其它妃嫔也同样彼此不和,福嫔寿嫔跟宁妃康嫔势同水火,宁安公主跟她的驸马好象也不大恩爱,要不宁安公主怎么总是呆在宫里而不回自己的府邸。
了缘刚进宫的时候,常常带着敬畏来打量这宫里的贵人,她觉得他们应该是这世上最无忧无虑的一群人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养尊处优,远离红尘的诸多烦恼。
可是事实上呢,宫里的每个人都各有其烦恼,象她进宫这么久,竟是从没有看见皇上开怀大笑过,皇后娘娘心事重重的也不怎么笑,唐贵妃还有福嫔康嫔那更是难得笑,宁妃康嫔有时倒是有点嘻嘻哈哈,但也总在背着人时。
了缘旁观了许久,终于得出一个结论:皇宫里什么都不缺少,就是缺少欢乐,缺少那种单纯的心满意足的欢笑。所以让了缘高兴开心的赏心乐事,于他们或许早已司空见惯,视若等闲,自然也就失去了人生的许多欢快愉悦的体会。
了缘其实也明白,这“保义夫人”的名号乃是皇上赐给她的一个金字招牌,她受人恭维尊敬,全是仗着有这面招牌,丢掉这招牌她其实什么都不是。所以了缘只有时时刻刻拿出保义夫人的样子来,宫里的太监宫女们才不会瞧她不起,而为了让人瞧得起、看得上,她就要加倍掩藏原先属于尼姑了缘的一切痕迹。
只有在陈太后或是宁安公主面前,她还依然是那个叫做“了缘”的尼姑。她的过去在太后和公主面前无所掩藏,她再怎么装模作样在这些天生的贵人面前到底还是淹然失色。
不过陈太后现在颇为喜欢了缘这孩子,这不单是因为长公主整日离不开她的照顾,而是这孩子知道眉头眼目,安静本份,与世无争。这宫里的争斗吵闹终日不息,难得有这样一个安静平和的人驻足其间。
宁安公主只要进宫也喜欢找了缘说话聊天,她觉得在宫廷里有这样一位身份背景迥异,地位相去悬殊的友伴是件让人开心的事,她可以和她随心所欲的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对于她们之间的关系,宁安公主想到一个词,那就是闺中密友,金兰之交。身为金枝玉叶的公主,自小到大什么都不缺少,唯有这闺中密友,最是难寻难得。
宁安公主教会了缘宫里的种种礼节,也教会她怎么穿衣打扮,她把许多自己已经用不着的衣物首饰送给了缘,而了缘由此生发出的惊喜与感戴,反过来让宁安公主觉得受用。
跟了缘一样,燕国长公主也在慢慢的适应宫廷,她由以前的怕见生人,到现在不怕见人,也不再张口咬人,她会笑了,经常莫名所以傻乎乎的冲别人微笑。她现在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安安静静的依偎在陈太后怀里,让陈太后给她梳头。
陈太后乐此不疲的做这件事,她一边替她梳头,一边喃喃的和她说话,梳着梳着,燕国长公主常常就伏在陈太后的膝上睡着了,而陈太后的眼泪往往也就滴落在燕国长公主梳得整整齐齐的发髻上。
日子如流水在快乐与悲伤的心境间游走,逝者如斯,莫之奈何……了缘人在深宫,自然也跟这宫里的贵人一样,私心里惟愿国家永远太平,诸事顺遂安好,容得自己自在享受这些富贵尊荣,这便于愿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