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真师徒两个,一个烧火,一个做汤,正忙得不亦乐乎,看到柳贵人进来,妙真这便笑道:了缘,再往炉膛里添把柴伙,等滚上两滚这汤就好了,施主请稍待。
柳贵人开口之前,先对妙真深施一礼,妙真赶紧合什回礼:罪过,罪过!小娘子如此多礼,贫尼实在愧不敢受。
柳贵人上前一步,说道:我等另有要事想与师父商量商量。
一踏进禅房的门,妙真就觉得似乎什么地方不大对劲。屋子里几位施主的脸色都很凝重,而神情似乎又有些哀愁。她从一脚跨进来之后,就发觉了这几个施主的眼光一直紧紧落在自己身上,眼光里有着期待,有着祈望,就象虔诚的香客在朝拜菩萨,这眼光让妙真心中七上八下,极是不自在。
妙真躬着身子,双手合什,小心翼翼的问道:各位施主叫贫尼来,有什么见教?
柳贵人转头看了看众人,犹豫了一会,便道:我们请师父来,乃是有一事相求。事关紧急,所以非得师父帮忙不可,还望师父万勿推却。
妙真忙说:有什么事施主请讲,只要贫尼能够做到,决不敢推辞。
柳贵人说:我们几位实非常人,只因家国有难而身遭不幸,辗转来到师父的宝刹……
妙真点着头说:贫尼见施主几位人品出众,气度不凡,一看便知是都城豪门巨族家的夫人小姐。这俗话说,在家千般好,出门处处难,施主有什么难处尽管与贫尼说一声,贫尼自会想方设法予以周全……
燕国长公主见这老尼夹杂不清,说起闲话当真滔滔不绝,心想还是与她开门见山直说的好,当下清了清喉咙,便要开口,孙淑妃怕她凶模凶样地把妙真吓住,赶紧使个眼色,正容说:实不相瞒,咱们几人既非豪门世家的夫人小姐,更非躲避兵乱的寻常百姓……我们几个乃是宫里的妃嫔贵人……唉,明明白白跟师父说吧,我本是永和宫的孙淑妃;这位是永庆宫的李贤妃,她跟前这孩子便是当今皇上的爱女宁安公主,这两位乃是长乐殿的柳贵人和怀恩坊的燕国长公主……咱们不幸与太后皇上的车驾走散,流落到了贵宝刹,原想等皇上派人来接咱们回去,不料眼下贼兵见迫,危在旦夕,今日据实以告,尚求师父施以援手,助我等逃脱此难……日后若能回銮,必有重谢……
李贤妃、柳贵人都道:吾等性命生死如今全赖师父保全,师父慈悲为怀,妥为设法,大恩大德又岂敢忘怀。他日吾等必报于皇上朝廷,为师父的恩德善举请封。
尼姑妙真呆呆的听着,嘴巴自从张开后就一直合不拢,脑子里似乎空空荡荡,傻哩吧叽的没有半点多余的想法与念头,有的只是眼前这几个人自报的身份名号,什么淑妃什么贤妃什么贵人什么公主——这简直就象是当头的惊雷,一下子把她打懵了,又象有无数“嗡嗡”作响的蜜蜂在头脑里上下翻飞盘旋,没有一时半刻的停歇。
等到她回过神来,惊惧、惶恐、忧虑、骇怕便都一齐袭来,象是天塌下来了,继而又地动山摇,全是一浪一浪,一波一波,此去彼来的大变故,放人不得安生。妙真因此慌张得喉咙发紧,身子发软,眼前发晕,手脚也全没有放置处,要不是孙淑妃和柳贵人眼疾手快,一左一右的掖住她,扶她到桌子旁坐下,她只怕早就站脚不稳栽倒在地了。
李贤妃这时递过来一杯茶,妙真心中正火急火燎的,接在手一饮而尽,竟是如饮甘霖,说不尽的舒心慰贴。
宁安公主见状又给她续上一杯,妙真还是一仰脖子喝了,这还不够,拿过茶壶,对着嘴“咕嘟咕嘟”的猛灌一气,这一壶茶水喝下肚去,心里头这才略略好过了些。
妙真终于开口说话了,她头一次发现有时候简简单单的开口说话竟然也会变得如此艰难。眼前的几个人此刻都在眼巴巴的望着她,那眼光就象绳索,左一道右一道将自己捆得严严实实,喘不得一丝半点的气,她几乎快要被憋死了。
妙真站起身,手抚心口,颤着声说:……善哉善哉,罪过罪过……阿弥陀佛,菩萨保佑……这个……这个……容老尼仔细想想可好……
燕国长公主听了这话,脸色一沉,发怒道:想,想,现在还有什么好想的!贼兵都快要上门了!再想咱们就都死定了!咱们死定了,你也逃不了窝藏的罪,自然也是难逃一死!
妙真吃她一吓,双脚一软,复又跌坐在椅子上,这回柳贵人和孙淑妃竟都没能扶住。
柳贵人拱手恳求道:师父于此地人地两熟,自然会有妥善的法子。佛法云:救人一命甚造七级浮屠,求师父发发慈悲,救吾等于危难。
李贤妃这时便叫宁安公主向妙真下跪磕头,妙真忙从椅子上跳下来,双手乱摆,口中连说:不敢当,不敢当,贵人公主切莫行此大礼,可折杀老尼了!
孙淑妃也求告道:师父便当是行个好吧。贼兵旦夕便至,性命悬于一线,不求助师父又求助何人?尚望师父千万行个方便。
妙真为难道:贵人有难,老尼姑岂能袖手旁观,只是这小小庵堂,前后不过三进院落,又能将诸位贵人藏于何处?
李贤妃眼泪涟涟,拉着妙真的衣袖,道:师父不妨好好想想,这么大的庵堂总能找个地方,躲藏我们几个……那佛座下面,床榻底下,可有暗道……
妙真一边摇头,一边叹气,刚要说话,燕国长公主把桌子一拍,不耐烦的说:你们罗里罗唆了半天,还是半点屁用没有!
妙真身子一抖,怔了怔道:施主这么凶,莫非就是那个燕子公主?
燕国长公主瞪眼道:什么燕子公主,我是如假包换的燕国长公主,皇上亲赐道号‘玉真清净仙姬’是也……哼哼,假如这是在洛都,谤讪公主应坐大不敬罪,杖责一百,流配千里,岂可轻饶!
“咣当”一声,屋外似乎有人打碎了什么东西,众人的心都是一紧,妙真赶忙喝问:谁?谁在外面?说话时已抢过去把门打开。
门外是了缘,手足无措的站在那儿,脚下有一只打破了的汤碗,妙真皱了皱眉,说:我们的话你都听见了?
了缘不敢吭声,只是点了点头。
妙真叹道:这事也无需瞒你,你且进来见过这几位宫里的娘娘。
了缘挪步进来便要下跪磕头,孙淑妃等人连忙止住。柳贵人说:咱们的身份你都知道了,不知道小师父可能想出什么好法子?
了缘支支唔唔象有什么话要说,妙真双手一摊,只是犯难:唉,我都为这事愁死了,了缘,你说说咱们这庵里哪还有什么藏人的地方?我但凡能想过的都想了一遍,只是没一点奈何!这可怎么办呢?
了缘轻声说:师父难道忘了,咱们厨房的菜窖底下倒可以藏几个人,那地方隐蔽,盖上盖板,外面瞧不出什么……
妙真听了这话,忽地把大腿一拍,欢喜道:对,对,菜窖!菜窖!你瞧瞧我,都给吓胡涂了!
当下不敢耽搁,忙忙地领着燕国长公主等人到厨房里,了缘搬开角落里的一块大盖板,露出底下一个黑呼呼的洞口,妙真搓着手,陪笑道:只有先委屈各位贵人暂且呆上一呆……
待众人一个个猫腰钻进去,妙真和了缘把盖板原样放好,又从柴房里搬来许多谷草柴伙之类堆在上面,左看右看再无破绽,这才稍稍安心。
忙完这事,妙真略定了定神,却总觉得仍有地方没弄妥当,细想一时又想不出来,只急得原地转了两圈,眉头皱了几皱,心中方才触起,当下连声叫唤了缘:快、快,禅房里的碗筷尚没有收拾……那两盘待客的镘头赶紧放到外面菩萨的供桌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