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下了大雪,远远望去到处都是一样的景色,白茫茫的地与灰苍苍的天空连在一起,道路村庄都难以分辨。但毕竟是花蔓萝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即使闭着眼睛,她也能找到回家的路。
父亲葬在公墓,当年恰逢殡葬改革,改土葬为火葬,村里老人主张让父亲土葬,因此葬礼办的极为简略,或者说,没有什么葬礼可言。他在一个秋雨如丝的夜晚出殡,送葬的队伍没有喇叭,也没有任何声音,只有几把手电筒照明,十几人的送葬队伍像是做贼一样偷偷摸摸地抬着他单薄的棺木行走在通往公墓的路上。
在那种气氛影响下,花蔓萝除了提心吊胆,竟没有来得及去流泪。父亲甚至都没有墓碑,只是一座孤零零的土坟远离墓群的中心。
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公墓里并没有人。时间消失了,声音也静止了,除了树枝上偶尔落下的雪,天地间没有任何声音。纸钱在她的脚下燃烧着,腾起的热空气让眼前雪白的坟茔也变得扭曲起来。
“你肯定不敢相信,我现在竟然在一个你完全无法想象的地方生活。我真希望......你能跟我一起,去看看丹枫山,还有云山云海。你说我是天上的仙女......现在我真的到了天上,只是相比于这些......我多想你还活着,哪怕我以后都走不出这个村子。”
虽然已经过去多年,花蔓萝也曾以为感情会渐渐淡下去。但她现在正站在父亲的坟前,纵然他已是白骨一堆,感情却如同从前一样鲜活而真实,过往的种种涌上心头,她想起父亲做完农活后蹲在墙根晒太阳抠手指,她想起父亲给她买的头花,想起他给自己烤的红薯,泪眼朦胧中,她仿佛看到他粗糙的大手正拿着一个沾满草灰的热红薯。
“刚烤的,你吃,特别香!”连他的声音,神情,她都记得一清二楚,根本无法忘却。
“你太狠心了,怎么忍心丢下我呢......我没有妈妈,只有你一个亲人,你就忍心让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吗?!”花蔓萝强忍泪水,纵然知道他已无法听到,但她却忍不住要说出来。
十多年来,每当她问起自己的母亲,他都不会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村里的人也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没人知道她从哪儿来。哪怕在他死前,都没有告诉她自己从何而来。对于她的父亲,她既心疼,又气愤,他的死让她彻底沦为人世的浮萍,周围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虚的,她完全不属于这个世界,她没有认同感,亦没有融入感,有很多时候,她都不知道自己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后来她想明白了,人活着,总要有点事做,不然跟死了没什么分别。既然父亲无法告诉她自己从何而来,她便要自己去寻找。暗影告诉她她是驱灵师,但上一任驱灵师是谁,是做什么的,还有她身上的纹身,暗影都一概不知。
花蔓萝离了公墓,直接回到了村里。只是短短数年时间而已,她已经彻底变成了陌生人,小小的村庄,人们来了又走,又嫁过来的,也有嫁出去的,但更多的人选择了背井离乡去谋生。走进村里的时候,她仿佛走进了一座死村,路上没有半个人影,只有屋顶上冒出的炊烟还在提示这里有人。
家里的房一共四间,已倒了两间,不知是谁还在破屋里存放了柴火。花蔓萝上一次回来是一年前,虽然不是完整的家,但她恋家,这里有她的童年和人生,这里是她与这个世界唯一的交集。
门上的锁是她去年留下的,但已不知被谁砸烂了。门轻轻一推就开了,屋里还保持着当年的样子,灶台,案板,破烂的椅子,只是灰尘落了不少。除了灰尘还有一些堆积起来的雪花,这间厨房的屋顶已经破了一个锅盖大小的洞,雪花正纷纷扬扬地从那洞口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