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很快他们就会挨家挨户地搜街。
顾少言左右打量了一下,面前是一间间商铺,身后巷中全是民房。要逃——肯定是闯入店铺或者民房,引得骚乱越大越好,但刀剑无眼,很难说禁军会不会伤及无辜。
思前想后,他带着何必退入了巷中,不是为了闯入民房,而是为了从小路向南。
这里距离南门很近了,京城南面又多河道丘陵,一旦出城,或许真的有机会跑出去。
这一点禁军也想到了——顾少言带着何必七转八转贴到南门外的巷口,这里已经被重重把守,禁军府军交替巡逻,上下岗哨一应俱全。
他正思索如何出城的时候,忽然听见了一个温怒的声音。
一个很熟悉的、女子的声音,“我再说一遍,打开城门!”
顾少言刷地看向城门,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朱素嫃拿着她的长剑,正对着守城的禁军大声喊着,“你们听不懂吗!!”
禁军首领凑上来说了些什么,顾少言离得远听不清,但朱素嫃直接把他推了开,仍是大声说道:“不是我要出城,而是你们这样关着门,往来的百姓怎么办?”
想来他们是说了些让朱素嫃回去的话,让朱素嫃不得不找借口开门。
顾少言心里很清楚朱素嫃在帮他,这也让他万分惭愧,自己何德何能使得公主屈尊至此呢?不过他余光瞥到何必,又下定了决心。
“师娘,待会我叫你,你就跑过来。”他对何必说道。
何必点点头,“嗯。”
于是顾少言便握紧了刀柄,趁着禁军还在和朱素嫃相互周旋的时候倏地飞身而起,二十步的距离瞬息即至,一脚踢开朱素嫃身旁的禁军,绣春刀刷地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哗啦,数十把刀剑弓戟对准了顾少言。
朱素嫃怔怔地被他按在怀里,没有反抗,只是小声问道:“大人还好吧?”
“还好,多谢公主。”顾少言低声道谢,随后朝后面喊道,“走!”
何必从巷口摸索着跑到顾少言身边,被朱素嫃斜睨了一眼却浑然不觉。
“放肆!你敢挟持公主!”禁军将他们团团围住,“放了公主,否则格杀勿论!”
“你才放肆!”朱素嫃怒骂道,“你是想我死吗!还不快放他走!”
禁军们纷纷避让。
“带我一起走。”朱素嫃低声说道。
顾少言断然拒绝,“不可能。”然后一把将她推向了禁军,接着一刀斩断了门索,城门轰然坠下,将他们分割开来。
“走!”顾少言拉着何必飞快地往城外跑去,同时心里在不断盘算,自己闯关的时候还没有被后面的禁军发现,再加上还有城门的阻挡,朱素嫃也会帮他们拖延一会,自己应该有半个时辰的时间,只要在这期间找到一匹马就能脱身!
一连跑了数里路,身后何必已经气息奄奄,顾少言这才停下来喘息一会,打量着周围,这是城南的一处小山丘,两旁树林成荫,他记得拐过这里,不远处就有驿站。
“师娘,再加把劲,我们就快脱身了!”顾少言劝慰道,抹了一把汗,怔在了原地。
两旁的树荫中,悉数走出埋伏在此的禁军,将他们包围起来,为首的正是严世蕃。
“顾大人——你可让本官好等啊!”严世蕃的表情狰狞,眯起眼睛打量着二人。
顾少言脑中轰地一下,他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后面的禁军一直没有追上来,原来严世蕃早就算计好了。
大意了……他想将何必护在身后,但四面八方都是禁军,又哪来的身后。
“本官真是不懂,这等姿色的女子你顾少言不是要多少有多少吗,怎么为得她如此奋不顾身?”严世蕃讥讽道。
“放肆!”顾少言抽刀指着严世蕃,一字一顿,“你再说一句,我取你性命!”
“呵!”严世蕃看着自己面前成排的禁军,不明白顾少言的底气从何而来,莫非他以为自己是剑仙吗?
别说笑了。
“来啊!”严世蕃大喊一声,“拿下那个逆贼,活捉那个女子!”
“是!”上百禁军齐声应和,气势磅礴。
长戟一齐刺来,顾少言一声断喝,绣春刀将长戟一刀砍断,戟头当啷坠地,一众禁军面面相觑。
顾少言已经满眼通红,禁军人数上百,他只有一个人,还要保护师娘,他只有拼命,拼着命杀掉几百人,以期望剩下的禁军会自行溃散。
严世蕃被他吓得吃了一惊,继而更加凶狠,近乎是咬牙切齿道:“拿下顾少言!每人赏银千两!!”
霍——禁军为之一振,个个都红了眼睛。
为了护人而红眼的人与为了赏银而红眼的人相互砍杀在一起,长戟如林刺向顾少言,绣春刀的刀光阵阵闪烁。
不断有残肢断腿伴着血水飞上天空,再落入同袍的头上、脸上,他们就这样淋着血水冲向顾少言。
严世蕃心惊胆战地看着这一切,尤其是顾少言几次冲向他来,最近的时候不过五步,骇得他从马上坠下,狼狈地躲到禁军身后,高喊,“快上!快上!!”
……
顾少言几乎是用尽了平生所会的武功,小师叔教的、他自己学的……他已经穷尽了一切。
可他终究不是林寻舟,不是那个能在京城玩弄禁军如走狗一般的新剑仙。
自始至终,他就是不如林寻舟的普通人。
当啷——绣春刀终于断成两截,顾少言满身是血,已经面目全非,他颓然地跪倒在地,身边是数十具禁军的尸体。
活着的禁军手持长戟,一边红着眼睛一边胆战心惊,将他按在地上。
严世蕃终于舒了一口气,昂起头来,下令——杀了他!
“够了!”
出声的是一个柔弱的女子,一个一开始就被抓住的女子。
她蒙着双眼,却仿佛能让人看清她的眼神,痛苦、坚毅。
“我跟你们走,能不杀他吗?”
严世蕃像是听见了极好笑的笑话,哈哈大笑,“你一个卑贱的琴女,有资格跟我谈条件?我现在杀了他,你照样要跟我走!”
“我是卑贱,那你们为何非要抓我呢?”何必反问,“你们不过是想知道我到底是谁。”
“我们确实很想知道,不过并不着急,等把你下了大牢,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头,不急于一时。”
何必点头,“你说得很对,但我可以选择。”
“选择什么?”
“选择在大牢里说给几个人听,还是在这里说给所有人听!”
“不能说!”顾少言不顾一切地抬起头来,挣扎着想到何必身边去,“不能说啊!”他很清楚,如果何必的身份只被几个人知道,或许还能活着,一旦在这里暴露,那就是必死无疑。
禁军一脚踹在他的胸膛,他立刻痛得说不出话来。
严世蕃疑惑地打量着他们,最终还是摇头,“我倒要看看,你能说出什么来。”
于是何必低头,认真思考着如何措辞,想了好一会,她终于确定了自己的身份,开口:
“我是李温良的妻子。”
四下俱静。
所有人都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严世蕃的表情由震惊转为惶恐,再转为不知所措,豆大的汗珠从面颊流下,就像他正经历生死关头一般。
最终他控制住了自己的颤抖,用很大、很大的声音吼道:“妖言惑众——杀了这个妖女!!!”
“不要!!”顾少言瞪大了眼睛,几欲目裂,但他真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就这样被按在地上,看着箭矢穿透了何必的身体,看着那个女子仰面倒在地上,了无生息。
似乎一下子,整个世界都成了血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