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的,颜儒胥甚至总能在不经意间看到父亲眉目间隐约的喜悦。可每当他一盯得紧了,父亲回过神来,又是那副哀伤的样子,随后叹上一口气。
他在高兴什么?
颜儒胥对这毫无证据的发现有些愤怒,却又不敢发作。
他和他的兄长们一样,怕颜闰怕得要死。
最无奈的是,颜儒胥毫无经商的头脑,也不愿意从政。
“不经商不从政,你有什么用?”
每当颜闰板着他的国字脸瞪着他铜铃般的眼睛怒骂时,颜儒胥便会止不住的发抖,下意识地蹲在地上缩成一团。
见儿子这般软弱无能,颜闰愈发恨铁不成钢,一脚便踹翻书案,甩门而出。
有时娘亲撞见他这副样子,便会噗嗤笑出声来,道:“胥儿一挨骂就像个刺猬,乖得很。”
听她这般说,颜闰便会骂道:“你教出来的好儿子!”
娘亲则会笑着打起哈哈,一边不动声色的赶父亲离开。
如今已不同于往日。
书案翻倒在地,残卷遍布。
颜闰甩手将一卷书砸在颜儒胥的脑门上,怒问:“不经商不从政。你有什么用?”
砸得颜儒胥眼冒金星。
恍惚间,他听见自己说:“对你没用,对家族没用,我就是没用了?不和他们说话,我就是个哑巴了?”
颜闰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一脚将颜儒胥踢倒在地,骂道:“我看你娘最近去了没收拾你,丢老子脸面且不谈,如今你还蹬鼻子上脸了?”
背部传来的剧痛好像给了颜儒胥一丝莫名的勇气,他爬起来,攥着拳头咬牙道:“你既说我没用,那我就是没用便是了!”
颜儒胥瞪着颜闰错愕的眼睛,接着说:“如今你已知道我是个没用的东西,不如就此把我扫地出门,也正好彰显你家风严明!”
“你,你这不孝子!”颜闰气得浑身发颤,指着颜儒胥的鼻子道:“你以为你能忤逆我?我叫你去经商,你就得去经商,我叫你从政,你就得去从政!”
这番话,颜儒胥是似曾相识的。
二姐适龄待嫁时,颜闰便说过类似的言语。
最终二姐上吊了。
颜儒胥直起了背,盯着颜闰道:“你若敢逼我,我们便断绝父子关系。”
颜闰浑身一震,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上下打量了颜儒胥一阵,神情复杂地走出了房门。
直到那道魁梧庞大的背影消失在颜儒胥的视线里,他狂跳如擂鼓的心脏这才稍微平复下来。
彼时的他,不安而兴奋。
十多个哥哥姐姐里,除了二姐以死相抗以外,再没有人这般顶撞过父亲了。
他会被扫地出门吗?
想起方才颜闰那吃瘪的表情,颜儒胥甚至有些自豪起来。
他弯下腰,捡起了颜闰方才用来砸他脑门的书,小心翼翼的抚平了上头的褶皱。
那天晚上喝的是银耳莲子粥,点心是红豆糕。
他梦到娘亲还活着,坐在窗前同他说:胥儿,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
他说:为什么要下笔如有神?
娘亲说:胥儿不想成为名扬天下的大文人吗?
他说:不曾想过。
娘亲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道:那便随缘。
梦很长,长得颜儒胥当了真,没听见夜里倾盆的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