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天在鸳鸯镇吊孝偶遇妈妈,他的心情好了很多。虽然他离开妈妈已经很久了,但妈妈还是牵挂和疼爱他的,从那天妈妈见到他时的举止,他能确信这一点。他想妈妈,他不记恨妈妈,妈妈离开他肯定有她不得已的苦衷。虽然妈妈不在他的身边,但他能感受到妈妈的存在。妈妈离他并不远,她就生活在鸳鸯镇周围的某个村庄。由妈妈他又想到了养母麻嫂。养母不疼爱他而疼爱自己的女儿传萍,正如自己的妈妈疼爱自己而不可能疼爱传萍一样,天下的母亲都差不多。将心比心,他又觉得养母不是那么可憎可恨了。但他依然忘不了养母对自己曾经有过的恶语相向、无理谩骂,对女儿与养子迥然不同的两种对待。他可以不冒犯她,可以迁就她,但要自己亲近她恐怕很难。
也许性格使然,雪南并非故意冷落和瞧不起养母,但天天生活在一起,抬头不见低头见,他想躲都躲不过。养父也发现了这一点,曾经旁敲侧击地提醒过他,可一个只有八岁的孩子,对于一个大人的心理暗示体会得并不那么深。但他明白养父要他与养母改善关系的良苦用心,他不能让疼爱他的养父失望,他尽其所能磨合同养母之间不很融洽的母子关系,改变母子之间那种别扭和不自然的尴尬处境。每当养父永坤和小妹传萍都不在家的时候,他也不愿意呆在家里。他更愿意跑出家门同他的那些小伙伴混在一起,你追我赶,打打闹闹,一切的压抑和忧愁都跑到九霄云外去了,只有到了这个时候,他才觉得他的身心才得到了彻底的解脱。玩够了,闹够了,几个小伙伴回家拿来了铲子和小篮子,结伴到村外去打猪草。打猪草在四十年前的中国农村是最寻常不过的一件事情。那时的南鲁乡下,农户家喂一头大猪,每天可以在生产队挣五分工,顶一个壮劳力半天的劳动。猪要吃东西,可农民们自己的肚子都填不饱,哪有多余的粮食去喂它?于是春夏草木旺盛的季节,村民们发动他们的孩子闲暇时候到野外去打猪草喂猪,节省粮食这也许是作为儿童的他们为家庭做出的一点贡献吧!村外的路边、沟畔、堰畻都是他们打猪草的好地方。打猪草是一项有趣的劳动,说笑打闹、走走停停间,他们的小篮子已被打来的猪草填满了。满载而归的小伙伴们挎着篮子往回走。远远地他们又看到了村子西北角那个被绿树遮掩的院子。二月里雪南和他的小伙伴们到村北的林子里去逮鸟,曾经看见那院里的树开满了粉红色的花,当时他就想去看看。可是金锁、金柱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嘴里一连声地说“不能去!不能去!”他想问问他们为什么,他们又不说。问二荒,二荒看到金锁向他使眼色,也闭了嘴。他觉得奇怪。如今那院里树上的的花早已凋谢,树头已被缀满枝头的厚厚的绿叶所覆盖。雪南对那个院子又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他恳求他的几个小伙伴说:“咱们到那里去看看吧!”金锁瞅了他一眼,说:“那里面有鬼呢,你不害怕么?”金柱说:“那里面吊死过三个女人呢!”二荒说:“哪里有什么鬼?都是骗人的!雪南既然想去,咱们就去看看吧!”二荒都这么说了,金锁和金柱不再反对他们结伴而行,不一会便来到那个院子的前面。
这是一座住宅带花园的大院,在东面的住宅和西面的花园之间隔了一堵短墙,端墙靠北的地方开了一个圆形的月洞门,通过它,可以在住宅与花园之间出入。他们看到这个大院东面的住宅比西面的花园要小得多。住宅与花园的院墙有两米多高,灰黄色的土墙顶已被枯死的杂草所覆盖。住宅的门楼已不复存在,两扇糟朽的大门门板还在,只是已千疮百孔。他们进了大门,看到住宅的正屋和两间东厢房都露了天,荒草丛生的院里有一盘石磨和一株高过屋顶的枣树。忽然他们听到西面的花园里有动静,“有鬼!”金锁吓得直往后缩。“你走开!”二荒钯金锁拨拉到一边,直往前冲。雪南随着他奔向月洞门,他们顿时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几十株桃树遍布花园的角角落落,那巨大的树冠像伞一样张开,枝叶相连,如同联袂歌舞的仙女一般。灿烂的阳光透过树冠的缝隙洒落在长满野草野花的地面上。在花园最西边靠西南角的地方生长这两株高大的榆钱树,与满园相对低矮的桃树相比显得有点鹤立鸡群。在两棵榆钱树底部中间不知谁搭了一副秋千架,有一个人正在上面荡秋千呢,那不是王老魁的傻儿子二魁么?看到来了这么多人,他吓了一跳,赶忙从秋千架上出溜下来。“好小子,是你在这里吓唬人,别跑,看我不揍死你!”惊慌失措的二魁撒腿就跑,这个二魁,披头散发,满脸灰垢,可不跟鬼一样。雪南、金锁、金柱他们吓得赶紧往一边躲,傻二魁磕磕绊绊地蹿了,二荒在后面拍着肚子大笑。不知为啥雪南一点也笑不起来。“傻子跑了,咱们来玩!”二荒上了秋千架,手扶着两边的绳索,一上一下地荡了起来。秋千架上的二荒不断地变换着姿势。只见他一会儿身体伸得笔直,两臂张开平伸,两手紧攥着两边的秋千绳,“扔”的一声,头朝下,脚朝上,身体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翻转;还没等小伙伴们回过神来,他又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翻转,翻回了原来的状态。一会儿他又伏下身蹲在秋千板上,两眼圆睁,如同捕食的鹞鹰,甩动两边的绳索,秋千架急速地荡起来。二荒玩累了,下了秋千架。雪南随即上了秋千架。雪南身体柔弱,荡起秋千如同风摆杨柳,动作缓慢,玩了没几下,便感到头晕目眩,不得不下了秋千架。金锁和金柱对这套游戏没兴趣,无论二荒怎么招呼,他们也不愿上去试试,只得作罢。四个小伙伴在长满杂草的两个院子转悠了大半天,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那随处可见的破败、老朽和荒凉。一丝忧伤的情绪不知不觉间涌上了雪南的心头,不知他的那几个小伙伴此时此刻心中是否和他有同样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