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母是个长相奇特的人。从见到她的第一眼起,雪南便觉得她与众不同:麻杆一样的细胳膊腿,胸脯扁平,,即使窄瘦的衣服穿在她的身上也显得肥大。走起路来轻飘飘的,简直没有声音。她的脑后窝着纂,用一个黑色的丝网兜包着。看脸上,那本来就不太端庄的五官布满了那么多谷粒大的麻点,这是天花留下的印记。把她和妈妈相比,妈妈是漂亮的仙女,她则是丑陋的母夜叉。他越看越觉得养母丑陋,不敢再看下去。
叶永坤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已到了下半晚,太阳已转到西南方村庄的上空,悬浮在邻居家树梢的上空,阳光在变黄变暗。叶永坤拿着扫把清扫堂屋的当门,他的老婆麻嫂则收拾杯盘狼藉的桌面。桌上油渍麻花的吃饭家什全被她拾掇到院里石桌旁的大水水盆里,他蹲下来,清洗起来。看到自己碍手碍脚妨碍养父干活,雪南出了堂屋,来到院子里。小雪南刚来,对这个新家还不太适应,站在院子里,这里看看,那里瞅瞅。
叶永坤家的宅子是南鲁省沭河两岸最普通不过的一座农家院落,院子坐北朝南,在一条东西街道的北面。他们家东院是王汉学家,西院是叶继恒家。麦穰苫顶、黄土打墙的房子,四周的院墙也是土坯的,简陋而陈旧。除了正屋,还有三间东厢房。在正屋和东厢房之间有一条窄窄的仅容一人出入的夹道。东厢房和正屋相比,显得又矮又窄。不大的三间房开了两个小门,里面的房间显然被隔开了。东厢房南面和南院墙之间有一块不大的空地,堆放着碎木头和叉扒扫帚之类的农具。门楼正对堂屋正门,门楼顶山草覆盖,两扇木头大门漏光透缝,上面的黑色油漆已剥落褪色不少,倒是门扇中间的用金色油漆绘就的大大的“忠”字仍闪闪发亮。大门里西南角的茅厕被北面的一棵合抱粗的高大的榆钱树所遮盖,这棵榆钱树的部分树杈伸向了邻居家的院子的上空。一盘石磨、一条石桌安放在正屋西屋门口向南的地方,水潲、水缸、盆盆罐罐之类的东西都摆放在石桌附近。一阵“咯咯哒’“咯咯哒”的声音引起了雪南的注意,一群老母鸡从茅厕旁边的鸡埘里走出来,发现了雪南,掉头向大门口走去,呼啦啦的又急速地倒回来了,是妹妹传萍背着书包跑进来了。“慢点,丫头,慌什么?”正蹲在锅屋门口洗洗涮涮的麻嫂急忙喊她。小姑娘并不理会,头也不回地跑进了屋。一会儿小姑娘从屋子里出来了,走向站在那里的雪南。她好奇地打量着他,忽然问:“你在家上学了吗?”雪男瞅了瞅锅屋门口的麻嫂,说:“还没呢。”“那、那,那你不愿意上吗?你大爷不让你上吗?“~~~~小传萍的问题真多。他看着小传萍,发现她长得不随他爹永坤,倒有点像她娘麻嫂,如同一个小巧玲珑的大布娃娃:小鼻子,小眼睛小嘴巴,小胳膊小腿,就连头上扎的两根小辫也是又黄又细。看着她,雪南忍不住笑了起来。“小坏蛋,你敢笑我,打死你!”小姑娘生气了,举起了攥紧的拳头,上前就要动手。“传萍,干啥呢?”爹爹永坤从堂屋里走出来,见女儿要对雪南动手,急忙上前制止。“他笑话我呢,爹,我要打死他!”小姑娘向他爹告状。“没礼貌。刚见面就想打架,丢不丢人?记住了,他是你哥,叫他哥哥。”永坤教育着女儿。小姑娘才不管他什么哥哥不哥哥,馉饳着嘴,找她妈妈去了。
“跟我来,孩子!”养父永坤领着他进了东厢房北面的那个门。屋子里打扫得干干净净,靠着厢房东墙,摆放着各种杂物。靠南墙,安放着一张床,床上的被子和褥子折叠得整整齐齐。这一切显然是为他预备的,“雪南,今晚你就在这屋睡,害怕不?”永坤问。小雪南望了望养父,勇敢地说:“不怕,爹!”晚上觉得冷,也给爹说,记住了?”“记住了,爹!”雪南觉得养父比养母和气多了。“你是哥哥,传萍是妹妹,哥哥要让着妹妹,爱护妹妹。永坤望着雪南,语气温和地说。“我知道了,爹!”爷儿俩回到了堂屋,堂屋里渐渐变暗,快到掌灯的时候了,传萍和她娘麻嫂也走进来。小姑娘似乎已忘记了刚才的不快,又有说有笑的了。夜里当孩子们都睡了,夫妻俩睡不着,两口子坐在床上拉呱,麻嫂说:“咱们收养了他,可遂了你的心了。”永坤可不愿听这样的话,他警告麻嫂:“当着孩子的面,你别胡说八道。”麻嫂住了口。在这个家里,永坤是真正的一家之主,家中的大事小情大多由他拍板。马嫂在外人面前霸道强横,但在丈夫面前,她还没有那么大的威力。多少年了,她总觉得自己愧对丈夫。看看人家,谁家不是儿女一大群,再看看自己家,只守着传萍这么一个女儿,她也想为丈夫多生几个,可不争气的肚子总让她的愿望落空。在痛苦和焦虑中过了一年又一年,他和永坤都年近四十,生育孩子的希望越来越渺茫,领养孩子的想法在夫妻俩的心里各自产生。可领养雪南却让她有些失望,这么大的孩子啥事都懂了,领进家,那不是白养?领养孩子的人家,所领养的孩子哪一个不是越小越好,永坤吃错了药,不听她的劝,走着瞧吧,有他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