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五点半,我就睡不着了,我无比渴念萧玉蓉。我匆匆忙忙穿上衣服,出了大门,从附近的一个小商店里给萧玉蓉打电话。
电话铃响了三次之后,才有人接了电话。是萧玉蓉在医院里的一个同事,她说今天萧玉蓉没有值夜班。
我挂上了话筒。我原来准备七点半钟去医院看她的,可是我现在几乎就等不及了。我感到精神如痴似狂,自己把握不住自己。
如果这个时候小商店里有人撞到我身上,如果是一个女人撞到我身上,我感到我会发疯,我就会做出一些不可思议的疯狂行为。
我在小商店里转来转去,并不真的在看什么,过了几分钟又打电话给萧玉蓉。又是她的母亲接电话,口气疑惑,我又挂上了电话。
我知道萧玉蓉不在家,可是我发狂似地想,说不定她会突然接电话,她会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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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突然决定去找她,并且立刻迈步朝萧玉蓉的家走去。我一定是满脸焦虑,神色匆匆,因为很多路人在朝我看。我歪歪斜斜地快步走着,感到自己在这几里长的人行道上,像是一个怪人。
是的,一个有着明确目标,有着注定命运的年轻人,自然就会像是一个怪人。我那注定的命运,使得我的目光常常显得很呆滞。这是一种书呆子与自大狂的标志。
一路上我满脑子都在想,那个我现在已经不很信任的姑娘萧玉蓉究竟在哪里?她这会儿为什么不在家?她既没有上班,又不在家里,会上哪里去呢?会不会是去和别的男人约会了?我简直受不了这种疑虑,这种疑虑是那个可恶的李建给我带来的。
在我的想象中,萧玉蓉一定正在和一些我不认识的陌生人打交道。她一定在微笑,在娇滴滴地说话。我知道萧玉蓉和那些我不认识的人打交道的时候,也会装得亲亲热热,平平常常。我觉得这很可怕,这会把我逼疯的……
我想念她,在我看来,我的可怜巴巴的爱情应该马上得到补偿。萧玉蓉应该马上和我在一起。
我在想,结婚以后,她应该永远和我在一起,至少应该唤之即来;我们之间没有分离,没有秘密。萧玉蓉无论干什么,跟谁说过话,我都能够知道;每天晚上她将甜滋滋地躺在我的怀里,夫妻俩的脸贴在一起,相亲相爱地进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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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赶到了萧玉蓉家所在的小区门口。我不愿去和她母亲谈话,因此就在小区门口紧张不安地等着。我感到有点晕乎乎的。我几乎站不住了,我无限渴望着萧玉蓉。
街上的空气灰蒙蒙、暖洋洋的,有一副邋遢的样子;我没有意识到我在干什么,就踱到街上去了。还有多长时间萧玉蓉才能回来?真叫我牵肠挂肚!我不时感到一阵阵眩晕。可能是我忘了吃东西。可能我应该吃些什么。可是一想到吃,我的胃就难受……
百无聊赖中,我看着前面人行道上的行人。哇塞,有个中年男人怎么那么胖!他脚步迟钝,气喘吁吁,艰难地走着路。我瞪着他,这个人浑身都是脂肪,甚至脚也是又大又肿,胖得简直要胀破了。我按捺不住脸上厌恶的神情。
这个人明显有病。这样的肥胖是不正常的。以后我做了医生,我必须懂得:病人需要的是帮助,而不是仇恨或爱慕。他们只是病人,我不会爱他们,但也不应该恨他们。我的态度应该客观公正、不偏不倚……
不知何时,胖子消失不见了,我忽然意识到自己转而又在想萧玉蓉。我的怒气,烦恼、嗔怪都集中到她身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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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忽然回忆起来,当初我们的认识,就是我那次生病住院的时候,我深深地领会到了病人的孤独感。我无法参与周围发生的一切,外面大家忙忙碌碌,谈起话来叽叽喳喳,走廊里的护士不断地咯咯轻笑着,在晚上的时候听得尤其清楚。
还有那些神秘的金属物品撞击声,轮椅转动时的嘎吱声,也总是引起我的无限遐想。那些女孩子的低语声,那种忍住笑时发出的声音,更是特别地吸引我。
其中一个女孩子就是萧玉蓉。她的一张脸鲜艳得惊人,浓浓的头发梳成松松的波浪形,那股少女气息一下子就彻底迷住了我,我仿佛又看到了我的红颜知己何文婷,只不过萧玉蓉是一个放大了的何文婷,比真的何文婷要丰满了许多……
大部分护士让我感到烦躁不安,她们总是爱吵吵嚷嚷;而在众多护士之中,我爱上了萧玉蓉,并不文静优雅的萧玉蓉。因为我觉得萧玉蓉说话的时候,有一种旋律美,她的声音像悠扬的乐声,虽然显得并不真诚,但却迷住了我。她虽然比我小好几岁,但后来却像我的一个大姐姐,简直独断专行,说一不二。
萧玉蓉在听我说话的时候,她的脸色会变得很柔和,似乎我的话进入她的耳朵以后使她变了,似乎我俩在一起,我就有一股魔力,能把她改变为我所需要的女人,一个和我相配的妻子。
萧玉蓉喜欢慢吞吞地点头,她总是同意我的观点。可是她随即会提一个怪问题,这个问题说明她并没全听懂,或者没有仔细听;有时候她会狡黠地笑一笑,接着转到别的话题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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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忽然想起有一次,萧玉蓉有时间陪着我去参加了一个大学生专题讨论会,当然她只是在那里当观众。
三个小时里尽是些演讲、争吵、简图、蓝图、曲线图、统计数字。后来我们又看了一部幻灯影片,镜头里出现了一些年老发呆的脸,还有一些疯子、重病人。
萧玉蓉在陪我坐了心惊肉跳的三小时以后,却有本事立刻把这一切从她头脑中打发掉。她凑在我的耳朵边说:
“东凌,你饿了吗,开了这么长的一个会议后,你一定饿坏了!……”
虽然有很多这样的小小的烦恼,小小的失望,但是我想见到她的心情却更心急火燎了。我一定要抓住她,把她肯定下来。我要两手捧着她的脸,疯狂地吻她……
我看到前面走来了一对男女青年,在突然的片刻之间,我几乎惊呆了,我以为那个姑娘就是萧玉蓉。唉,我的脸盲症似乎越来越严重了。
不过,我很快确定,她不是萧玉蓉,她只是一个穿白色衣服的姑娘——但不是医院的白色制服。我摇摇晃晃地回到萧玉蓉住的那条街,烦躁地等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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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玉蓉终于来了,她从拐角上一辆公共汽车上跳了下来,我又看到了她见到我时那种惊奇和微微害怕的神情。
“东凌……你怎么在这里?你怎么不到家里去?……”
萧玉蓉带着不相信的口气说。我急忙走上去攥住她的手。我竭力露出笑容。我们微笑着互相问好。我见她的脸还不曾打扮化妆——前额上有层粗糙的油腻,头发也被风吹乱了。可是她依然很美。
“哦,不必进屋了吧。我们就在这儿走走吧。早晨,散散步,挺好的……”
“可是我……我想回家换件衣服。”
“不,不必了,玉蓉,你很美,很可爱……”
她的微笑掩盖不住敷衍,萧玉蓉似乎在躲躲闪闪。我意识到她在急速地思索。我愤愤地想着,也许她并不爱我吧,也许她要嫁给我,只是因为我将来是个医生。唉,这些护士,这些小巧伶俐的姑娘,都希望嫁给一个工作体面的医生……
可是我为什么要想这些事呢?我爱她。我非常爱她。我喜欢她是一位护士,我们结婚完全正常。一切正常,一切会正常的……
我们沿着凤凰路朝凤凰山公园走去。这条道我们经常走。我无法安心听萧玉蓉的唠叨。我心里只想拥抱她,亲吻她。当我们走到公园里一条偏僻小径上时,我紧紧地抱住了她。
萧玉蓉也伸出胳膊搂住了我。在我的怀抱里她是那么甜蜜,那么轻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