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东凌,我很高兴你这样的高材生,也赞赏我讲的课。我想这堂课的内容对大多数学生来说,可能是深了一些。”
…………
我心血来潮,邀请李建到街上一家菜馆里一块吃晚饭。在那儿李建进一步谈了他的研究和打算。
我原来对临床医学很感兴趣,这时却琢磨着是不是搞研究更带劲。我问了李建几个问题。李建在回答的时候,显得既严肃又谦逊。
不错,李建确实像换了个人似的。他穿得整整齐齐,就像一个出席国际大型会议的外宾。喝了两杯啤酒之后,李建才放松了一些,谈起了他曾苦苦攻读的那些岁月:从大学生到实习医生,后来又成为住院医生。他摇着头,感慨道:
“我家里的人都不知道我现在在干什么。他们也许认为我是每况愈下了。在他们看来,我应该是一个开业医师了,每年挣几万块钱不成问题。他们没想到我现在又考上了研究生,过着这种窘涩的生活。”
在以前的谈话中,李建很少提起他的家庭。这一次我才知道,李建的父亲是无州城里一个普普通通的生意人,在官寺商场做着一点小买卖;他的母亲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庭妇女。李建忽然自嘲地问道:
“那么我从哪儿来的这份天才呢?有些人,比如韩光,就曾经这样宣扬过:人的才能都是天生的,不服不行,有的孩子天生慧根,有的要靠打骂,有的要靠绝境激发,人有高低贵贱之分!人不能,也不应平等!……韦东凌,你觉得这种观点对吗?”
我不禁愕然,觉得这种观点有些冒天下之大不韪,但这毕竟是我很崇拜的韩光教授的观点,也许有他的深刻道理……于是我沉吟道:
“呃,我认为,基因很重要,人和人的基因是不同的,这是天生的差别,然后才是后天的影响和努力。当然,基因差不多的,性情也不同。我见过家里孩子多的家庭,兄弟姊妹之间的差别也是非常大的。”
李建连连摇头道:
“不不不!我觉得吧,除了极少数的天才和弱智,大部分人的智商能力都差不多,成就的区别主要还是看个人的努力程度!我就是个最典型的例子!一穷二白的家庭出身,没有任何人支持我的学业,我不也照样成为无州医学院里有名的青年才俊了?”
我不禁嗫嚅道:
“家庭里面,很多代人努力的累积效应,应该还是有的吧?我听人说,培养出真正的贵族风度,最少是需要三代人的。”
…………
李建拍着我的肩膀,刻意套着近乎,呵呵笑道:
“哦,对了,我的一个远房表弟,也是像你似的,记忆力好得像照相机一样,不管做了什么事,很久之后什么都能记得起。
我这个表弟今年十八岁了,可是还太稚气,非常懒惰,生活不能自理,连衣服都不会洗;他现在在齐州上大学。他家里人对他很不放心,我那个姨妈甚至想请病假去陪读!……哈哈哈!我觉得那个小表弟有点神经不正常,虽然他家里人对这一点都闭口不提……”
我不禁也哈哈笑道:
“李哥,你说的这个亲戚,并不是很罕见的个例。我以前做家教的时候,也教过这样一个学生,啥也不会干啊!都十几岁了,他妈还动不动喂他吃饭呢!除了打游戏,啥也不感兴趣。我就闹不明白,如今为啥这样的废物越来越多了……”
我跟李建开始喝第七瓶啤酒了。李建脸色酡红,摇头晃脑,嘴角留着唾沫,叹道:
“其实也没啥可大惊小怪的,说穿了,还不都是大人一步一步惯出来的!要是吃不上饭的家庭,哪有这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孩子?
听说咱无州口镇某个村子里,有个才五岁的小女孩,她父亲得了瘫痪,她母亲跟人跑了,这个小女孩不但要自己做饭吃,还要一把屎一把尿地照顾她爸爸哩!
就像我那个表弟,他家里别人都很正常,很勤劳,只有他好逸恶劳。现在,每隔一个月,他把穿脏了的衣服积攒起来,寄回家,让他妈妈洗好了再寄回去!哈哈哈!”
我陪着李建开怀大笑了一通。后来李建又说起自己的家庭情况:
“我的父母都是很平常庸碌的生意人,与常人没什么两样。他们都不爱多话。你别看我现在这么爱唠叨,其实在我考上大学之前,我一直是个沉默寡言的人……
我现在简直都不愿意见到我的爸妈……他们见了我,总是催婚,说我快三十岁了,老大不小的了。真是烦心啊!可是我现在生活太疲惫,一点也不想结婚。唉,最少等到研究生毕业以后再说吧!呵呵,其实我家的这种普普通通的基因,如果不遗传下去,倒也是件令人安心的好事。”
…………
我不相信李建说的是真心实话。因为我的同学屡次议论他,说李建是一个色中饿鬼。可是我相信李建的话有一定的道理。因为今天他不像在开玩笑。
也许,李建不知出于什么动机,刻意装出这样一副厌恶肉体的模样来。他的话很有抒情味,令我想入非非;他的神情很庄重,却令我感到虚伪。
那天晚上我们喝得酩酊大醉,我们俩勾肩搭背,仿佛成了生死之交。临分手的时候,李建嚷道:
“我们这些搞医学的人,应该追求最终治疗,也就是精神和肉体的分离。别的措施都是些有碍健康的胡闹……”
我虽然没有听懂李建的意思,可还是敷衍地笑了笑,表示非常佩服他的观点。
我晕乎乎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心里仍然不停地打着问号。不管在酒桌上怎样亲近,我还是觉得李建这个人很神秘,搞不清楚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