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6月24日

我觉得我家的人都很奇葩，远远不同于一般的人家。甚至连我家养的猫，也与别人家的很不同。如果您想了解我们家，看看我家猫的特性就足够了。

我家养着一只喜欢孤独的金黄色的猫，它有着圆鼓鼓、软绵绵的皮囊，肚子里装满奢侈的大鱼大肉。它平时很少来找我玩儿，只会从一个沙发爬到另一个沙发，并且把它那金光灿灿的毛，弄得随处可见。

我感觉，这只猫和我家的人，并没有任何有趣的相互关系，似乎它对任何人都不带有一丝感情。

我认为，猫儿唯一的作用，就是充当行动的装饰品，从理智上说，我找到了一个有趣的观点。但我家的猫肚子下垂得太厉害了，因而这个观点并不适合它。

我的母亲赵梦露，自诩是一个剧作家，但我觉得她的文学水平，也就只算是一个文学爱好者。她经常很自豪地说自己读过中国古典四大名著，和鲁迅所有的作品。在她这种水平的人眼里，地球上的文学名著大概也就这么几本了。

每当母亲不出去应酬，我们能够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她都会在跟我说话时，半通不通地引用很多名人名言。母亲每天絮絮叨叨的言论，却让我产生了这样一个观点：所谓的教育是多么骗人！

只要看看母亲对猫的态度就足够了。她模模糊糊、似懂非懂地意识到猫的装饰潜能，但她还是固执地跟它说话，就像跟人说话一样。我想，要是面对一盏灯，或者是一个垃圾桶，她显然就不会有这种念头了。

大概小孩子在长到某个年纪以前，会相信所有会动的东西都是有灵魂和欲望的。我的母亲不再是个孩子了，但是她不认为那只猫跟一只垃圾桶一样，都是没有理解能力的。

我承认垃圾桶和猫是有区别的，那是在于猫咪能够感受到快乐和痛苦。但这就意味着它会有更多的能力来与人交流么？完全不能。这只不过促使我们在对待它时，要像对待一个易碎的物品一样特别小心。

我们给这只猫起名叫“小黄”。当我听到我母亲说：

“我家小黄是一只既骄傲又敏感的母猫。”

而这只猫展现出的，却是一副因吃得太多，而四仰八叉瘫在沙发上的形象时，我就觉得忍俊不禁。

但是，如果考虑到一种假设，假设猫有现代图腾的作用，像家里象征性的化身和保护神一样，能将家庭成员反映出来的话，那我的结论就是显而易见的了。

我母亲将猫咪变成她所希望的我的样子，而我又偏偏不是那个样子。没有哪家人比我们家人更骄傲而又更敏感的了：爸爸、妈妈和我，分别是麻木不仁的人、懦弱敏感的人、铁石心肠的人。

我认为猫是一种很好的现代图腾。人类从原始人的阶段，一直演化到现在都没有太多的进步：人类总是认为他不是偶然来到这个世上，而且认为上帝对他的命运，会给予比别人更多的关心。

…………

1997年6月25日

真正的强者，在世界上什么都不做，他们只是不断地说话。

这是来自另一个人的深刻思想。昨天晚饭时，我家来了几个客人，其中一个中年男子说过这样一番话：

“会做事的做事，不会做事的教书，不会教书的教教书的人，而不会教教书的人的就去搞政治吧！”

人们听到这句话后，有的哈哈大笑，有的显出一副深受启发的样子，个个都心怀鬼胎。最后我母亲总结道：

“说得真是太对了！”

母亲是最会装模作样进行批评和自我批评的专家。她属于认为知识就是权力和宽恕的人群。她知道自己属于狂妄自大地抛弃公共财产，对生活极度自满的精英分子。实际上，有些夸夸其谈就是为了显得高深莫测，而且可以逃避批评，从而获得更高的威望。

我爸爸虽没有我妈聪明，不过他也偏向于这同样的想法。他依然相信存在一种叫作责任的东西，虽然在我看来这是一种虚幻的东西，但总算是保护他避免受到犬儒主义精神幼稚病的影响。

我可以这样解释：再没有比犬儒主义者更幼稚的了。因为他不顾一切地相信世界是有意义的，因为他无法放弃在孩童时代被灌输的蠢话，于是他采取了相反的态度：

“生活就像是一个妓女。我不再相信什么，我会一直享受，直到恶心反感为止。”

这是受挫的、头脑简单的人说出的话。这就是我爸爸的人生态度。他虽然当上了处长，却不再相信世上有理想了。但我觉得爸爸的心地还是善良的，虽然有时候也表现得很幼稚。

当爸爸的同事说出那句经典的话时，爸爸在一边傻笑不已，仿佛他已参透个中玄机，这使我证实了自己长久以来的一个观点：爸爸是一个十足的失败者。

不过我呢，我倒是也认为这句话是有着深刻内涵的，正是在于它的不完全的正确性。这并不意味着我们起初相信的理念也是错误的。

在社会阶层的跃迁中，如果一个人的升迁，要和其无能成正比的话，我敢保证地球自传的方向肯定和现在不一样。

问题还不仅于此。这句话的本质意思并不是说，只要是无能者就会有至高无上的地位，而是说没有什么比人类社会更无情、更不公的了。

人类生活在一个由语言而不是由行动掌握的世界当中。在这个世界上最顶级的才能，就是语言的掌控力。这太可怕了。

实际上，我们人类最初是只会吃饭、睡觉、生育、征服和保卫领地的灵长类动物。

但是到了后来，干这些事情最有天赋的人，也就是人类中间最为本能的人，却被其他人欺骗和统治。

而后者所擅长的就是说好听的话。但他们却往往连保护自家的院子免遭外人践踏，猎只野兔来做晚餐，甚至连正确地生育后代的能力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