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坐在餐桌旁的郭虎啸医生,会激动地渐渐地站起身来,热切地紧紧追问我,以至于整个晚饭竟会暂时停下来。他总是问道:
“那么,以后呢,生命是怎么维持的?如果……”
我的回答总是缓慢而坚定的,就像做数学题那样一步一步导出来。我觉得自己的想象力并不十分丰富。我摸索着前进,踏着并不稳固的石头,跨过危险的溪流,因为缓慢,所以我很少出差错。
但是,如果我实在回答不了郭虎啸医生的问题,我就坦然承认我还不懂。郭虎啸医生经常会这样赞美我:
“啊,不错不错!这就是一个伟大医学天才的开端……”
每逢星期天,姥爷——张云芳的父亲——经常会来吃饭。郭虎啸偶尔也邀请一些他的同事朋友来吃饭。
有一次,郭虎啸医生竟要我当众背诵,一本医学书里的整个儿一章的内容!我自信地点点头,慢条斯理,轻而易举地背了出来。这引起了那些客人的一连声的赞美。
我几乎所有事情,都听从我的养父郭虎啸的安排。但是,我相信,在桌子周围,我能觉察到一种心神不安的气氛。
奶奶、妈妈、姐姐,这三个女人,是否对我的知识感到厌烦,或是因而受到了侵扰?我是不是也开始像郭璐瑶那样,使大家感到担惊受怕了呢?
我背完之后,每个人都祝贺我。郭璐瑶的笑很特别,那么短促、无礼,冷若冰霜。她眼皮低垂,嘲弄地笑了笑,低声说道:
“你说起话来,腔调越来越像爸爸了!”
…………
郭虎啸医生对我的表演感到兴奋异常。为了表示奖励,第二天,他带着我到一家摩托车经销店里,花了五千多元钱,为我买了一辆摩托车。
这是一辆红色的大踏板木兰,骑起来非常舒服。几乎不需要任何技术,打着火,拧开油门就走,速度就由转动右手把手决定。
自从有了这辆摩托车,我在上学放学的路上,就更节省时间了。那时候是20世纪90年代初,一般家庭还买不起摩托车呢!我这样一个十六岁的小伙子,就已经骑上了摩托车,内心真是骄傲得很。
既然我都能骑摩托车了,我认为自己已经是个大人了,因而言行举止也表现得越来越庄重。
第二年,高二暑假的时候,我经常驾驶摩托车到二十里外的无州医学院图书馆去看书。无州医学院的图书馆在整个无州地区,也是数得着大的了。
郭虎啸早就跟我说过了,如果我明年的高考成绩很优秀,能考上名牌大学,比如中国医科大学,那当然就让我去大城市上学;但是如果成绩不很理想的话,那就让我上无州医学院,他在那里有不少同学朋友当老师,可以重点照顾培养我呢!
我这样一个青葱少年,骑上了摩托车,风驰电掣地穿行于无州大地,我认为这是我的生活史上崭新的一页开始了。
我骑车飞驰的时候,似乎感到郭虎啸医生一直在我身后,指导我,提醒我注意迎面而来的车辆,以及那些拥挤棘手的路口。
郭虎啸医生的形象和魅力,一直伴随着我走到任何地方,无论我走得多远,似乎郭虎啸医生总是在我身边。
在春暖花开的日子里,每逢周末,郭璐瑶就会央求我,骑着摩托车带她去市郊旅游。在我上高中的那几年里,无州周围的山,我们几乎都爬遍了:棋山、香山、华山、雅鹿山、万福山、莲花山、云台山、大舟山……
有时候我们甚至一直骑车兜风,一路赶到距离无州城五十里外的雪野湖游玩。那时候,雪野湖还没有建成专门的旅游休闲区,但是已经有很多人去游览那里的美丽风光了。
郭璐瑶不敢骑摩托车,她从来没学过。我曾劝说她学一学,可是她认为自己太胖了,学骑摩托车太危险了。不管怎样,她还是内疚地告诉我,她太紧张了,也许还是不学骑车为好。我只好点头赞同,并且同意只要我有时间,就驾车带她出去玩儿。
要使郭璐瑶开心倒并不难,她爱春天暖和的田野风光;她爱夏季的苹果园、梨园、樱桃园、桃园;她爱农民的路边果摊,在那儿,她会买一些水果,坐在我的身后狂吃。
我们骑摩托车兜风的时候,郭璐瑶兴奋得脸红扑扑的,紧紧地箍住我的腰。很多人看到我们的情形,都以为这是一对年轻的情侣。郭璐瑶大概对这种看法很高兴。我呢,也有点兴奋,毕竟有一个丰腴的年轻女郎相伴,还是让我开心的。
有时候,我开着摩托车,奔驰在尘土飞扬的乡下公路上,我的注意力一半在跟郭璐瑶的谈话上,另一半却在自己的事儿上,我的学习,我的理想,这一切都与无州乡村那美丽的景色毫不相干。
在暑假里那些最热的日子里,在家里待着也很痛苦,郭璐瑶坐在钢琴旁,苍白的脸上长满痱子,即便是头脑中的音乐,也不能提起她的兴趣。
虽然家里每间屋子都安装了空调,但是郭璐瑶却最怕吹空调的冷风,她几乎对冷气过敏,所以只能忍受着闷热。
这时候,张云芳就劝说郭璐瑶跟我一起出去玩玩。于是,在漫长的暑假里,我骑着摩托车,带着郭璐瑶,几乎游遍了整个无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