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虎啸从办公桌上拿起了那张报纸,缓缓说道:
“韦东凌,我要给你看一样东西。我想看看你读完这篇文章后的态度。”
我睁大眼睛期待着。但郭虎啸看着我的眼睛,拿着那张报纸,没有立即递给我。他继续说道:
“我要给你看的这篇文章,可以说是我对你发生兴趣的基础。这是几个月以前的事了。我不想去探究这篇文章在我的心中,所产生的一系列想法。当你认真读完了它,你要把你的感想诚实地、坦率地告诉我。可以吗?”
“当然可以。什么文章啊?”
“你作好准备了吗?”
我点点头,不禁感到了一丝惊慌的滋味。一篇什么样的文章,值得这样小题大做呢?
郭虎啸医生递给我报纸,这是一张《无州日报》。他让我看上面用红色铅笔圈起来的一篇文章。这是一篇新闻,内容如下:
陶镇发生一起灭门惨案
(本报讯)1989年腊月十四日,无州市口镇陶镇马陈村,发生了一起灭门惨案,死亡三人,全家唯一的幸存者是一个十二岁的男孩。
根据无州市公安局的侦查,男孩韦东凌的父母和姐姐在这一起凶杀自杀案中死去。
行凶者是韦东凌的父亲韦西川。他在腊月十四号晚上,喝得大醉之后,与妻子因为家庭琐事发生矛盾,在当天夜里勒死了自己的妻子和女儿,随后喝了一瓶敌敌畏自杀。
凶杀案显然是早有预谋的。当天下午,有人看到韦西川带着儿子韦东凌前往陶镇,把儿子送到了他的姥爷家。根据陶镇供销社的售货员证实,当天下午韦西川在该供销社买了一瓶农药敌敌畏。
一家三口被发现惨死在卧室里。被发现时已经是案发后第三天上午了。
警方在调查过程中发现了一些疑点。例如,经法医鉴定,韦西川的女儿韦洁虽然才十五岁,但是已经怀有五个多月的身孕。究竟谁是胎儿的父亲,众说纷纭,迄无定论。
根据韦东凌以及亲属邻居等人的证词,韦西川已经患抑郁症一年之久,很可能女儿的意外怀孕,是这场惨剧的导火索。
该案的唯一幸存者韦东凌,暂在其外祖父家生活。以后很可能由无州市福利院接收。
…………
我把这篇新闻报道从头到尾读了好几遍。我非常震撼,我感到,我的灵魂掠过了几十里路,飞回到了马陈村老家的那幢房子,飞回到了去年的腊月十四日,那个生离死别的日子。
我出了一身冷汗。原来,在马陈村卫生室里,那个警察告诉我说,我父母和姐姐是煤气中毒而死,竟然是一个美丽的谎言!
那位善良的警察叔叔,不想让我知道事实真相,当然是不想让我的心灵受到巨大的创伤。但是问题是,我自己早就有过怀疑了。
事实上,当初父亲异乎寻常地把我送到姥爷家,并且在陶镇买农药的细节,已经让我隐隐约约有不祥的预感了。我只不过还太小,很多东西不明确罢了。
我姐姐神秘的怀孕,一直到现在,都说不清楚。我不敢想得太多。人都已经死了,已经死无对证了,说什么都是多余了……
同时,我又觉得,我多么镇定地坐着,此刻我多么清醒,多么冷静,多么生气勃勃地面对着给我看这篇文章的人,这个透过圆圆的闪光的眼镜注视着我的人。这个郭虎啸医生是多么冷酷无情啊!他这是要考验我的定力吗?他究竟是什么目的?
我说不出什么。我没有激动和慌乱,我没有落下一滴眼泪。这一时刻是多么真实啊!这就是当时发生的唯一的事实。
我镇定地把报纸还给了郭虎啸医生。我什么也没有说。郭虎啸医生看着我,点着头,缓缓说道:
“唉,是的,东凌,这篇文章写的就是你家的惨案。多么不幸啊,我的孩子。是的,你很坚强,你很镇静。你内心的强大超过了我的想象。你的确就是我最需要的那个人。”
郭虎啸的头同情地点着。他摘下了眼镜,原来他的眼睛湿润了。郭虎啸竟然滴下了几滴泪珠。
我胆怯地仰望着郭虎啸,我感到惶惑不解,忐忑不安,惊讶无比。郭虎啸医生紧紧地握住我的手,摇动着,说道:
“是的,你什么也没有说。你只是把报纸轻轻还给了我。是的。你有着端庄的举止,你有着卓越的心理素质。你将来一定能干成伟大的事业。
我决定收养你。你将会远离恐怖而成长。你已经在努力使自己成为将要成为的那样的人,未来是属于你的。是的,这个未来,从现在已经开始。”
郭虎啸的泪水滴落在我的手上。我一直没有流泪。也许我的泪水,我在姥爷家里的时候,已经哭干了。
就这样,经过了一系列繁琐的手续,我变成了郭虎啸的儿子。我成了河东省无州市的著名医生郭虎啸和其妻子张云芳的第二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