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奎特觉得舒服了一些,向内又挪了几步,打量稍远处如同巨人般耸立的高大王座。过了片刻,空荡的殿厅越发幽暗。加奎特想到了什么,问道:“崇政堂有人来了么?”
米密斯应道:“大冢宰已经在偏殿候着了。”
不一会儿,大冢宰瑟因被领了进来。舞拜后,拱手而立。这是一个干瘪瘦小的老头儿。昏暗的殿堂下,加奎特不太看清对方的表情,不过他知道这个强健的老家伙定是洋洋得意,满脑子已经想好了对付自己的主意。皇帝强忍着怒气,在米密斯的扶持下,坐上王座,开门见山地问道:“你等为何发回吾的诏令?”
瑟因用他尖细的嗓音慢条斯理地答道:“前次召见时,臣等已申明,陛下何故明知故问?”
加奎特道:“比年多有征发,今年稼穑失调,兼此苦寒天气,民间定是凋零不堪。吾悲天悯人,怀柔百姓,决意蠲除今年的算税。经上次会议,吾左思右想,已作让步,免除范围仅限都内以及三辅,为何你等依然不顾吾之苦心,执意横加阻拦?”
瑟因道:“陛下,国之赋税,尽在三辅。陛下怜悯天下百姓,将国家何处?自陛下即位以来,减负天下百姓,三减百官俸禄。五年前,更是捐除官吏俸禄之半。同是陛下赤子,百吏寒心,不敢怨言。那点俸禄如夏日之晨露,辙中之微雨,过日如趟水,度月如熬年,上有受冻之父母,下有嗷嗷之幼子。以臣作例,属一等大臣,薪禄一等甲,一年共计一百零八第纳尔。这点俸禄放在寻常人家,尚可支付。臣作为国家大臣,岂可与黎民百姓共论?自新法案推行以来,多遭掣肘,执行者十不过二三。臣殚精竭虑,欲富强国家,人们安康,岂望今日局面?均输府一竭再竭,司武堂的讨钱公文堆积如山。臣焦头烂额,左右补缺,依然捉襟见肘。官兵们领不到应得的俸贴,怨声载道,已发生数次哗变。这是陛下知晓的。如此下去,或有他变,不可不察。得陛下谕旨,崇政堂承诺年底发出全部拖欠的俸贴,时局尚且稳定。陛下如今再免赋税,除去长乐府的日常供应,定是发不出末季百官的俸禄,更何谈官兵拖欠的俸贴?在此多事之季,国家动乱,军心喧变,后果不敢想象。臣慷慨率直而言,有污圣听,望陛下明察!”
加奎特道:“吾下诏令都内百吏纳捐,可有进展?”
瑟因道:“百吏自顾不暇,何来余钱上捐国库?”
大厅里一时坠针可闻。过了片刻,加奎特说道:“看来,你们是铁了心不奉诏了?你们就不怕吾撤你们的职,砍你们的脑袋?”
瑟因从怀里掏出一个奏本,再拜道:“此本是三堂六院十六府五百一十五名大小官吏联名上书,望陛下三思,收回圣命。”
米密斯低声道:“大冢宰所言极是。在此内忧外患之际,百吏悚动,官兵失望,非宗庙之福,当再思万全之策。”
加奎特厉声喝道:“哪有你说话的地方!”拿凶狠的目光盯看俯身阶下的老头儿。过了许久,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说道:“先退下吧。”
瑟因离开章华殿,暮色已经完全笼罩了这个暴雪与寒气肆掠着的古老都城。他带着胜利者的微笑,离开宣德门,四驾的私家马车已经在门外久候。他套上了暖和的熊皮大衣,钻进马车前,将折本随手扔给了一个随从,命令道:“将此本送回内堂去,让那些胆小如鼠的老爷们都看看。就说,诏不用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