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伯伯：您放心，别看我瘦成这个样子，我是个苦孩子，可是我不怕吃苦，从小练出来了。您没有看到啊？早上我把您的那挑子柴一下子就举了起来，还担了几里。”欧阳玉宇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说。

“是……是，那是九十多斤！行……行，你星期天去。我提前把镰刀、绳子、扦担给你准备好，在家等着你。我看你是个了不起的孩子，一脸菜青色，瘦的皮包骨，自谋生路，还坚持上学。年轻时多吃些苦有好处，俗话说：不怕吃苦的人，就没有苦吃；怕吃苦的人，就吃一辈子苦。人啊！在优越富足的环境里缺少压力，很容易滋生养尊处忧，不思进取。窘迫维艰的逆境承载压力，却可能渴望奋斗拼搏，学会生存……”程老汉说着起身一步一颤地往回走去。

听了程老汉的话，欧阳玉宇突然对他肃然起敬。他瞪着两眼望着他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回过神了。他感到这位老人的这几句话很有水平，一般人是不会说出的。他的这几句话好像说到欧阳玉宇心里，一下子给了他鼓舞，也可以说给了他强大的力量。邂逅这位老人，听了他的话，他觉得这位老人是一位很有知识的人。欧阳玉宇咀嚼着程老汉那句：“窘迫维艰的逆境承载压力，却可能渴望奋斗拼搏……”一路向学校走去。

第四天清晨，欧阳玉宇又跑到大街上，市面上还是冷冷清清地。街中间被牛车的生铁轮子碾压出两道沟，可能是天旱的时间较长，两道沟里的尘土像是从石磨上磨出来的面粉一样。这些像面粉一样的尘土被西北风呼呼吹起，欢快地向下风头飞去。飞到迎面而行人的头上、脸上……飞到顺风而行人的后背上，也飞到了那个卖胡辣汤师傅的身上、汤锅上……

欧阳玉宇身上没有那两角钱，只好绕个弯子，躲过那个勾起他食欲的地方，向柴禾市场走去。

柴禾市场生意不错：卖柴、买柴、讨价、还价……还是那个柴禾经纪，他不断地叫着：某某人卖、多少斤、价多少……欧阳玉宇仔细地听着人们议论。买柴的大多是来自周围的机关、学校、石灰厂、砖瓦厂……上市的柴禾供不应求。

星期六的下午，上了一节课就放学了，欧阳玉宇走出学校，一路问着来到阜山农场，在路人的指点下，他向程老汉的家走去。程老汉的家离农场还有好几里路，两山一沟，沟两边的坡上全是苹果树。欧阳玉宇走着走着秋风似乎生气了，呼呼地叫了起来，树枝吓得发抖，树叶纷纷飞下，苹果园里几乎落满了金黄的叶子。欧阳玉宇脚踏着金色的大地走进苹果园，两只耳朵只听到那些还没有落的苹果叶子被风吹的哗哗地叫着。偶尔也有几片多情的叶子悄悄地从树上飞下来，偷偷地在他的脸上亲吻一下，然后羞怯地飞跑了。欧阳玉宇迈着轻快的步子穿过苹果园，来到沟边抬头往上一看，一间小草屋出现在他的眼前。他想这大概就是程老汉的“家”了。他加快步伐走到小屋前一看：小草屋的门关着，门旁两棵柏树长的格外好看，绿绿油油地快有屋檐高了。门外不远处，一棵大松树像一把伞一样，树下支了一块石板，石板四周放了四个石凳子。他走累了，一屁股坐到石凳子上。

欧阳玉宇在石墩子上坐了一会儿，站起来向四周看了看，没有看到程老汉。这间小草房建在沟顶，站在草房前一眼就能把这个果园看个遍。可是，他围着这个小山包转了一圈也没有看到一个人影。程老汉对我说他在家等着，他这会儿到哪里去了呢？欧阳玉宇又看看房门，他会不会在里面睡觉？他走到门前，敲了敲门叫了一声：“程伯伯。”不见回音，他推了一下房门，没有推开，门从里面插住了。程伯伯可能睡熟了。他又敲了敲房门，叫了几声，仍不见回应。他侧耳贴着门缝听了听，也没有听到里面有声音。他只好转到屋后的窗前，趴到窗口上伸着头往屋里看，床上没有人，“啊！程伯伯您怎么滚到了地上！”他叫着跑到门前一脚把门撞开，程伯伯满脸通红，嘴里往外流着口水……他叫了几声也没要把他叫醒。他慌忙把他抱到床上，背起来就走……

欧阳玉宇背着他走着叫着：“程伯伯……程伯伯……”可是他一直不应声。欧阳玉宇还没有把他背出果园，累得浑身就没有一点儿力气了，他咬着牙坚持着一步、一步向前……

欧阳玉宇把程伯伯刚背到场部，当他正准备找卫生室时，一位穿白大褂的女医生一眼看到，飞奔过来帮忙把程老汉抬到卫生室。刚把程老汉放到床上，女医生就拿起听诊器……

“哎呀！多危险，要不是你把他背来的及时，再过一会儿，就是华佗在世也救不了他……”女医生说着给程老汉检查、配药……欧阳玉宇也跟着忙乎起来……

看到一滴滴药液流到程伯伯的身上，欧阳玉宇问：“医生大姐，他的病……”

“你别担心，把这些药给他用上就放心了，不过你不能走，要在这儿照顾他两天。”女医生看了看程老汉又看了看欧阳玉宇说。

欧阳玉宇看到程伯伯昏迷不醒也不忍心离去。他向女医生要了一杯水，一把勺子，他用勺子舀一勺水一滴一滴地往他嘴里滴着热水。看到他身上很烫，他向女医生要了一条毛巾、一点儿食盐。医生大姐索性把两瓶开水都拎来了，把脸盆拿来对他说：“用热盐水给他敷一敷更好。”

女医生看到欧阳玉宇给程老汉擦汗，用毛巾敷在他的额头上。还不断地往他的嘴里滴水……她想这个程老汉，要饭跑到这里几年了，也没有看到一个亲人来看他，更没有听说他有什么亲人。今天这个小伙子突然把他背到这里，这么亲切地照顾他，她不解地问：“你是他什么人？”

“我俩是上个星期认识的……”欧阳玉宇放下水杯把认识程伯伯的经过对女医生讲了。

“好！今晚我就把这个卫生室交给你看管，因为程老汉是个好人，我看你对他这么关心，我相信你。我把药给他全配好了。现在我教你这么换……”女医生说着示范着。

天渐渐地黑了下来，女医生走到门口仰着头看看外面的天，又回到屋里，来到程老汉的床前，弯下腰看看昏迷不醒的程老汉，拍了拍欧阳玉宇说：“我要回去了，你在这儿一定要注意，千万不要睡觉。如有特殊情况，你把针头给他拔下，用手把针眼按几秒钟，看到不出血了就去叫我。我就住在前面那一排宿舍从东数第九个门。谢谢你小兄弟！我走了。”

“谢谢，医生大姐：我和程伯伯没有给你一分钱，你就给他治疗，请你放心！他的药费以后我一定会还你的。没有特殊情况我不会去打扰您。”欧阳玉宇看着已经走到门外的女医生说。

药液滴的很慢，已经到了夜里十点，第一瓶里的药液才慢慢地滴完。换上第二瓶又滴三分之一了，程伯伯还是没有醒来。只是他身上的烧退了一些，额头也不那么烫人了。欧阳玉宇不断地往他嘴里一滴一滴滴着热水，把热毛巾放到他的额头上，不断地擦他身上的汗。

大约凌晨五点的样子，欧阳玉宇给他换第三瓶药时，程伯伯才苏醒过来。他醒过来一看，眼前放了一个吊针架子，欧阳玉宇正往架子上挂药瓶。他又看到手上还扎着针，突然“啊”了一声问：“这是哪儿？”

“程伯伯：这儿是场部卫生室。”欧阳玉宇说着把他额头上的毛巾拿下来，拧了拧，擦去他脸上的水。

“你怎么在这儿？”程老汉眨了眨眼问。

“程伯伯：您终于醒了，差一点把我吓死了。昨天，我到您那里喊你，您不应声，敲门您不开。后来我看您……”欧阳玉宇把昨天发生的事向他说了一遍。

“谢谢你了……孩子。上次在城壕堤上，要不是遇到你，恐怕我早就淹死了。你不但救了我，还把那一担柴挑到街上……唉！这次要不是你，我死在那个草棚子里也不会有人知道。孩子……在冥冥之中我总是祈祷‘贵人’来挽救我。古人曰：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知恩要报，你对我的救命之恩，我当如何来回报……”程老汉醒来抹着泪水说。

“程伯伯：感恩不一定立时报答，施恩又何曾希夷回报。这举手之劳，不论谁遇到都会这样做的，区区小事又为何使你流泪？”欧阳玉宇说着把一碗水递到他嘴边。

“你太让我感动了。”程伯伯喝了一口水说。

“程伯伯：您的家人呢？”欧阳玉宇端着碗问。

“家、家、家……”程老汉突然扬起头叫了起来。欧阳玉宇赶紧抓住他那只打着点滴的胳膊。

窗外的天空死一样的寂静，借着月光能看到对面山岗上凌乱的巨石，相互颓倾在一起，山顶上的云儿，绕来，绕去。透过那上面的片片云儿，暗蓝色的天幕上满是宁静的星……欧阳玉宇按着程老汉那只挂着吊针的胳膊，看看他惊愕的面孔又看看窗外……

程老汉仰着脸，眼里含满了泪。他抑制住不想让泪水流出……

看到他难受的样子，欧阳玉宇又给他倒了半碗水，递到他嘴边说：“程伯伯：来，喝口水。”

程老汉看了看窗外的月光，低下头来呷了一口水，扬起头来深情地看着欧阳玉宇。看着，看着他终于忍不住泪水顺着他那干枯的脸颊往下流……

看到此景，欧阳玉宇放下碗，拿起毛巾擦起他那满脸的泪水，可是任他怎么也擦不干净。

天亮了，欧阳玉宇把程伯伯扶起来坐好。看到他身上的烧退了，说话也自如了。最后一瓶药液也快滴完了，可是那位女医生还没有来。他焦急地等着……

这两间医务室是相通的，一间放了一张桌子、一张病床、几个凳子。另一间放着药品、医疗器械、办公桌……

药液终于滴完了，欧阳玉宇把针头给他拔下来，用手在针眼上压了一会儿就背着他去了厕所。从厕所出来，程伯伯说不用背了，你扶着我就行。欧阳玉宇扶着他到水龙头前洗了脸，又把他扶到屋里。太阳升的老高了，也不见那个女医生来。农场的上工钟早已经打过了。欧阳玉宇饿了两顿，这时他头晕眼花，肚子饿得咕咕叫，叫得身子一颤一颤的，饿得实在没办法，他只好喝水来充饥。程老汉从外面回来就靠到床上眯着眼回忆起来……

这正是：

从小求学下决心，父母亲人教留名；良师吐言句句真，立身救国民。

学成归来尽使命，三尺讲台亮洪音；突然来个反右倾，差点要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