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墨略略抬起他那双丹凤眼，看了一眼这位震怒中的皇子，那个冰冷的近乎能说是质疑的眼神让赵瑗迅速地冷静了下来。

他为何如此愤怒，愤怒到几近觉得是荀懿有意冒犯?

本质还是他觉得羞耻！他就是觉得赵构杀岳飞的决定做的是错误的！他既然认为这是一个错误，那当荀懿提起时，他为尊者讳的思想一作祟，便自然觉得荀懿不是。

而作恶者与他的区别便是，作恶者绝不会有这种羞耻感，他们会理直气壮地觉得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对的。

他张了张口，忽而不知道说什么好。说他说错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覆水怎收?说他并未质疑自己的父亲?可他的表现那么明显，从在场的每一个人的脸上，他都能看出一切。

荀懿却起身，对他行了个礼：“若殿下觉得我有所冒犯，还请殿下见谅。只是，殿下有没有想过，这些事情，可否有避免的可能?”

赵瑗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怔愣地看着她，她不再是那副无悲无喜的面容，而是眉眼含笑，带着一点鼓励的暖意，恰如秋日明月。

“是……秦桧。”臣子和儿子的双重身份自然无法让赵瑗说出赵构的名字，他的思维又回到了“奸臣误国”的格局上，这也正是荀懿想要的。

荀懿颔首：“殿下明慧。可如今的大宋朝廷，已经是秦桧一党的天下了，他的儿子，姻亲，学生……把持着整个大宋，殿下，如今力挽狂澜的机会，只有落在您身上了。只有您身边，还聚集了一些正直的臣子……”

赵瑗再次感到了为难，这为难甚至更胜于当年胡铨交给他赵鼎的奏折的时候。

胡铨和赵鼎等文臣觉得他是未来的接班人，想要接助他的力量与秦桧争斗，想先站到他的队伍里，这是文臣们的忠君之心，他可以理解。

而眼前这位高深莫测的安西都护府长史，一位海外州府的执政者，为什么要主动示好，乃至于表明自己的立场呢？

荀懿虽然目不能视，但她此刻的一举一动，都让赵瑗觉得她拥有看破人心的力量：“殿下是不是在奇怪，我安西都护府明明可以与这场争斗毫无关系，为何偏偏要置身其中?”

苏瑞看着她，忽而想起了她说过的“天下大势起时，谁都无法置身事外。”可眼前的情景显然不是，她哪里是被迫插手此事？她就是主动要搅入这摊浑水，还准备，把水搅得更乱一些。

赵瑗放弃了在荀懿面前隐藏自己想法的事情，应该在第一个案子她就知道了，荀懿的能力殊胜于他，甚至殊胜于这大宋朝廷的大部分人：“是，安西都护府完全可以等到一切结束之后再站队，或者干脆置身事外。毕竟你们只是大宋名义上的海外州府。”他闭了闭眼，还是干脆地把他想说的话一筐倒了出来，“我一直以为，你是为了医治眼睛才来到中原，等到你的眼睛好了，你就回安西去，不插手中原事务，可你现在，让我迷惑。”

荀懿轻轻一笑，忽而却收敛笑容，极为严肃地，简直有些肃穆地道：“殿下……我没有时间了。”

她这话如同惊雷一样劈在众人心里，又唤醒了他们的记忆，就在半月之前，紫陌宫的大殿中，关化君卿曾经给这个多智近妖的女子下过什么样的可怕判断：

若是如此，活不过三年。

谢衡第一个出声抗辩：“君上，那您更应该休养生息，至少把身子养好，再考虑中原之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