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俞琰越走越远的背影，深秋的冷风是一群黑色的乌鸦，从他的袍子底下钻进去，把他撑的鼓鼓囊囊，又钻出来，齐仆仆飞向我，撞倒在我的窗户上。

他没有回头，步伐沉重又稳健，他走过长廊，走过院子里枯萎的盆栽，走过纷纷扬扬的落叶，在这萧瑟的天地间，他是一抹突兀的青色，我看着看着，泪眼朦胧，而他最终消失在那片朦胧里。

我为什么要哭？为了俞琰哭？我是哭他还是哭自己呢？

我不知道，看着他，我突然也觉得他很可怜，他的鬓角已经白了，脸上有了皱纹，许多年刀光剑影的生活没能杀死他，但都刻在了他眉目间，一刀一刀，那样明显又深刻，我看着他的眼睛时，就能感受到，那双眼睛曾经见过各种人间惨像，修罗地狱，所以他不像我，死人对他来说是无比正常的事情，本来就是一将功成万骨枯的道理，他要的，也只是对他有价值，或许这就是他对萧娘那样绝情的原因吧，可他又像我，我活了这么久，快活的日子没有几天，我不是一个幸福的人，他和我一样，他也不是。

院子里又恢复那种死色的灰白，天是阴沉的，厚重的云层层叠叠压在树枝巅上，树枝承受不起，剧烈抖动着，那群黑乌鸦在枝丫间横冲直撞，把树叶全部撞掉了，树叶齐刷刷掉下来，落在空荡荡的长廊里，盖住了院子里黑色的光秃秃的植物，盖住了我死色的灰白地砖。

我转过头来，看到墙上挂的山溪兰若图，绣的那幅已经放在萧娘的棺材里了，我绣的太慢了，如果快一点，就能亲手把它交到萧娘手里了。

可是那个时候，我怎么能料到萧娘会走呢？我虽然担心过，害怕过，但是我一直告诉自己，她还有很长远的生活，等我解决了这些事情，我就带着她回草原，我跟她一起在那里住下，住多久我不知道，或许一直住下去，也或许我会走，但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

可是现在没有这些以后了，我以后要做的所有事，都只能我一个人去做了。

提起来，就会觉得这辈子过得不好，那么多遗憾，可是又不能重来一次，无论有没有遗憾都要继续过下去，这就是人生最大的不如意吧。

我站起来，看到柜子里放着的小盒子，那是萧娘的金镶玉镯子，我没有把它们放进她的棺材里，我自私了一把，我不希望去另一个世界的萧娘还带着俞琰送的东西，我希望她彻彻底底忘记俞琰，这样应该会更好吧。

若水走了进来，她换掉了俞琰喝的茶，她担忧地看着我，但是她并没有过来，她只是叹口气又退出去了。

我转头继续看向窗外，锦绣穿着新做的秋衣过来了，她伤感地望着满院子的萧瑟，她心里在想什么呢？我不知道，她只是低着头抚摸着当年送给丁氏那盆菊花，那盆菊花只有一点点小小的绿叶在颤抖着，她也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拿起扫帚，开始打扫那些落叶。

黑乌鸦们怪叫着撞击着锦绣，她裹紧了衣服，默默地打扫着，对她来说，或许这些植物的死也一样令人难过吧。

我站起来，看到若水和绣竹又进来了，这次她们抬进来了一个小火盆，里面已经装上了一小堆炭。

是啊，冬天很快就要到了，幸好萧娘终于不用去熬这个难过的冬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