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枯坐了多久。
雪娘缓缓爬起,轻轻理顺少年的长发,将他贴身存放的玉笛取出,放入自己的胸口里衣,然后安静的躺回他僵硬的臂弯中。
她呆呆仰望着幽深的洞顶,听着耳边呼啸的风雪声。
鼻息间还残存着两唇相接时留下的气息,独属烈阳的阳光气息混杂着淡淡血腥味在她唇齿间做着最后的缠绕。
她缓缓转头,鼻尖触碰着他的鼻尖,双眼平静的描摹着他飞扬的眉眼。
今生一别,来生不知可否再见。
雪娘要记清他的样子,他流转的目光,他狡黠的笑容,他粗糙的手掌,他清脆的笛音。
这些,都将是她往后活着的动力,听说苍山尽头的连荒不夜地,直通黄泉,也许到那里,她能追上轮回的船。
而在这个寂静的雪夜,就让她躺在烈阳怀中,安静地度过最难熬的一晚,也是最亲密的一晚。
她听到耳边风雪呼号。
她听到远处野兽咆哮。
似乎还有人类军队整齐划一的战鼓声,厮杀声。
这个世界一如她初生的时候,充满了战斗和杀戮。
妖怪们为抢夺妖力,彼此厮杀。
人类为消灭同类和妖邪,打响一场又一场血腥的战斗。
不知道今夜,又会有多少人命归黄泉。
不知道今夜,又会有哪个妖,历经百劫化身成人,兴致勃勃的踏入红尘。
人和妖似乎都在重复一场又一场苦难轮回的修行。
......
红日渐渐照进破旧的窗户。
洒在张放舟脸上,照在他的眼皮上。
张放舟睁开眼,发现自己上半个身子都悬在床边上,一只脚还被紧紧蜷缩的小十六压在身下。
耳边传来王近云均匀酣畅的呼噜声。
张放舟小心翼翼的挪动腿脚,无声无息的离开床铺。等掖好小十六的被角,他蹑手蹑脚的开门下楼。
一边想着白面馍馍,一边打量着一层大厅的桌椅板凳,并没有发现朱暴烈的身影。
他叹了口气,心底开始疑惑:这位尽职尽责的父亲,一夜未归,难道就不牵记他的小十六?
好在,那恶心的腥臭味已经全部散去,满堂都是晨光铺洒的温暖橘色,晕染的张放舟的心情也一片温暖。
找一个空桌坐下,沐浴在橙光里的张放舟,一边欣赏着窗外的抱月山美景,一边小口嚼着馒头。
远山上似乎有些庞大的身影在快速移动,远远的,似乎还有沉闷兽吼在天际回荡,张放舟惬意的极目远眺。
对于满山妖魔乱跑的奇景,他早已习以为常,就像小时候面对满天飞舞的仙剑一样。
这个大陆千百年来就是这样,云上仙山住着高不可攀的仙人,繁华京都住着尊贵无比的人皇,深山恶水跑着凶残无比的妖邪魔怪,而数亿凡人则散落在各个角落,生生不息。
凡人就像天神随手洒下的豆子,仅仅是为了装点这壮丽的山河一般,卑微而脆弱。
有时候,张放舟也会怀疑,这些仙人、人皇、妖魔才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吧,毕竟他们当中任何一个,都可以轻易捏死一把凡人。
偏偏仙人人皇都要叫嚣着保护人间,妖魔鬼怪也都盼着历经百劫,有朝一日化人入世。据说,甚至连天上的真神也会下凡历世,或者降神救世
当人,真有那么好吗?
如果给自己一次主动选择投胎的机会,他肯定会选投成一个有仙根的孩子,好将来拜仙门,或者出生皇家,生来自带龙魂。实在不行,他希望自己投生成一个厉害的大妖怪,收敛光芒,大隐于市。
总之,他不会主动选择成为一个脆弱卑微的凡人!
张放舟一边神游天外,一边美滋滋的咽下最后一口馒头。然后大口呼吸一把清澈的山风,准备上楼,叫醒小十六。
“老板,山头的大牛疯了吗?这咋满山遍野的乱逛?”蒙着黑面的店小二瞪着铜铃大眼,傻傻的看着窗外。
“听送菜的兔子说,他家幺儿丢了,那小牛犊子虽然是娃娃怪,却力大无穷。”猴伯也趴在窗口,眯着眼,饶有兴致地传起抱月山的“闲话”。
娃娃怪,是妖怪们对妖怪孩子的统称,大部分妖怪生子,都是这种兽身怪物,没有继承父母的妖力,却继承了她们化人后的智商,困在野兽的身体里却像人类孩子一样能思考会说话。
“听说,他家幺儿被昨晚臭气熏得闷头乱撞,一口气跑到了山底,就再没上来。”猴伯喝了口小二递来的茶,咂咂嘴唏嘘道。
“那可咋办呐!”店小二声音一变,带出了哭腔。
“马王!你哭个啥!”猴伯瞪眼一瞅,这货竟然伤感的留下两行浊泪。
“牛二是我的好哥们,他娃娃丢了,我能不急吗?”叫马王的店小二一把扯下面上的黑巾,擦起了泪水。
“快他么给我戴回去!”猴伯嫌恶地转了脸,不忍细看。
这完全怪不得猴伯,那马王露出来的嘴脸确实丑的惊心动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