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魂的话和十年前母亲对他说起的那句话重合:
“放舟啊,你看,隔壁的碧水瑶村今年入选了一个小仙童,起云仙山五年一开,今年咱们东赵国一千个孩子去登山,只有十个孩子入选,其中一个就是咱们隔壁村的呢,五十年没出过这种喜事了,真是祖上有光啊!”
“阿娘,我来年好好学习,争取选上。”幼小的张放舟落选下山,一步一回头望着那高耸入云的巨大仙门,看着那雪白仙门上复杂恢弘的图腾仙咒,看着那几个被选中的小仙童在众仙的簇拥中欢乐的跃上一阶阶白玉台阶,走进那徐徐打开的仙门,羡慕嫉妒的涕泪横流。
“傻孩子,选不上有什么关系,咱们还可以好好读书,考取功名,长大了一样报效国家,造福百姓。”母亲温暖的安慰常在耳测,激励着他一路勤学苦读,终于一举拿下乡榜第一。
“起云山下碧水瑶村”成为了他心目中高不可攀的地名。而此刻,那仙门后的小仙童隔了十年,成为一抹幽魂和他再次重逢在这孤山野岭中。
不知何时,张放舟的脸上早已一片水湿,他定定的望着那抹愈见透明的灵魂,听到那悲伤的女人忽然开口:
“不怕的,路延,不怕的,我不会让你散去的,即便没有你的仙魂珠,我也可以帮你聚魂!”
随着那坚定话语落地,斗篷下蓬勃出一道温暖明亮的银色光线,女人双手合掌,指尖幻变,一团团银色云雾如蜘蛛吐丝般从她朱红的檀口中慢慢涌出,绕着愈见透明的魂魄丝丝聚拢。
张放舟急忙揉干眼睛,不敢落下一个细节。
那些丝雾柔软包裹住魂魄后,忽然银光一闪,骤然凝聚成点,嗖的飞入女人的兜帽中!
“咳咳!”一阵急促的咳嗽声即刻响起,张放舟被方才的银点一刺,竟然双目红肿,疼痛不已,纵使他咬着嘴唇不发声音,还是忍不住身子一抖,引出草木挤压声。
“谁!谁在那儿!”女人立马抬头,惊恐巡视。
张放舟顾不得其他,匆忙爬起来,借着黑暗,大步离去。张惶回头间,只看到那泛着细密银粉柔光的脸上一派刺目的血红,是她方才大力咳出的血,混着未干的泪痕,触目惊心。
张放舟知道,那不是人,也许是妖,也许是人怪,或者其他什么,但是她能聚魂,张放舟不了解仙妖术法,他不知道是什么妖怪可以有这等本事,但是他今夜听到了一个要紧的词“仙魂珠”,似乎是死去仙人的遗物。
今夜,他也知道,虽然他和那幼时的偶像道路不同,但正如他娘说的:“选不上有什么关系,咱们还可以好好读书,长大了一样报效国家,造福百姓。”
虽然这句话在王近云和朱有福的耳朵里听起来有点故作清高,迂腐可笑,却是他从小认真执行的梦想。想来也是五十年一出的碧水瑶村仙童的梦想。
在大多数人苟且眼前利益,不屑以天地苍生为己任的时候,已经有很多人以此为梦想,甚至祭献生命。
不知道,这是乱世的悲哀,还是,乱世的荣耀。
......
夜已深,风却更急。
吹的雪娘鬓发乱飞,遮住泪眼。
嘴里的绿藤果子酸甜浓郁,略带苦涩,可味道还未散尽眼前的一幕就再次戳中雪娘脆弱的心灵,打翻她的醋坛子。
一蓬蓬旺盛的绿藤仿佛床上垂幔,围住对面盘腿而坐的两人,玉璇平伸玉臂和烈阳的两掌相接,周身纱衣被腾起的仙气吹涨,柔软起伏。
那团团仙气从起伏的纱衣间隙中层层流出,缠绕住烈阳盘绕的双腿,徐徐向上,攀附他宽阔的肩膀,绕过他棱角分明的下颌,如缕缕轻烟游入他的鼻间。
双目微阖的烈阳目光游移,神色迷离,仿佛吸了那仙女的仙气,他的魂魄已然在九霄云外快活一般。
远处哭泣的雪娘还不了解这是什么仙术,只知道一开始烈阳一边看她吃果子,一边兴奋的说玉璇要教他仙家术法,帮助他开启仙缘,好来日跟她拜入仙门。
可是现在,两人竟是这种对坐合掌的暧昧姿势。
饶是雪娘年幼不懂事,她强烈的妒忌心还是告诉她,这种亲密接触不正常。
正妒忌的涕泪横流时,更暧昧的一幕出现了。
玉璇张嘴不知道对烈阳说了什么,而烈阳又不知道回答了什么,玉璇居然缓缓倾身,抬起下颌,将红唇凑到烈阳微微张开的薄唇间。
一团更加浓郁纯白的仙气从仙女的红唇中吐出,如一朵烟圈,一丝不剩的钻入少年的口中。
雪娘睁大美目,眼睁睁的看着烈阳吸了那口仙气后,突然双眼一闭,薄唇轻张,长眉舒展,薄薄的唇角甚至惬意的微微上扬,似乎发出一声舒适的轻叹,神态如痴如醉!
难道仙气如此美味?雪娘从未见过烈阳吃了什么会露出这种迷恋难舍的表情,即便是他们去年冬天补到一只号称人间绝味的肥满狍子怪,烈阳烤好后馋的雪娘当场激动的哭出来,烈阳也不过淡淡的赞了一句“味道不错”而已。
哭泣的雪娘看到这里,口水接着泪水,混合而下。
雪娘心底的爱意如残烛熄灭:他还是喜欢玉璇的,只有玉璇能让他流露出这样如痴如醉的表情。
心口的疼痛甚至蒙蔽了雪娘灵敏的听觉,她徐徐转身离开时,并未看到玉璇再次对着烈阳张嘴说道:
“解魂咒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