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大人,这是今年您在商队的进项,共一百五十四万贯,其中五十万贯老粟特已折成足色黄金送到大人在幽州的府邸,剩余钱款在南方买了粮食,船队已经起锚北运,大约三个月后可达幽州。”康屈达干对韩德让分外恭敬,与在吴英雄面前的侃侃而谈全然不同,毕竟,韩家在辽国的势力,在幽云十六州汉人中间的实力,足以使韩德让转念间便可扶植起一个大商团,转念间又能让你血本无归。
韩德让面无表情地听着他的回报,手拿这一个玉如意轻轻敲打着几案,皱眉道:“今年的收获可比去年少了,老康,是不是道路不平啊?”
康屈达干忙道:“韩大人明见万里,夏州党项越来越不成话,眼下不仅把持陇右商路,还不时派出游骑到塞北劫掠,多有北地蛮族与他们狼狈为奸的,小人的商队今年就有好几趟折在半道,不仅货物全都被抢去,就连族中子弟,死伤不少。”说这说着脸现哀伤之色,所谓商人重利轻别离,粟特人不似汉人那般守在一处便开枝散叶,游走四方,夫妻一年中也不得几日聚首,所以子嗣不广,族人不众,今年前后折损了上百能干的粟特子弟,对康屈达干来说已经是难以承受的打击了,要不然也不会派大儿子康恪阗找吴英雄去谈贯通商路之事。
韩德让微微点头,心道,夏州遥远,部落众多,又地瘠民贫,若是发兵讨伐,胜之而不能守,败则为耻。眼下宋人北伐在即,辽皇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国中各部势力蠢蠢欲动,前不久居然来闹出了企图袭杀自己的惊人之举。清扫道路之事,只得先放一放了。他点点头,和颜悦色地对康屈达干道:“夏州贼寇,暂且让他猖狂一时,你且先甘词厚币,虚以逶迤,等我腾出手来,定会为你讨个公道。”
听他如此说,康屈达干心下微微失望,暗暗叹了一口气,却只能做出一副感恩不尽的样子拱手道:“老粟特这厢谢过韩大人。”还待说话,书房的门帘却被掀开,走进来一个侍卫,也不看康屈达干,径自将一张拜帖交给韩德让过目。
韩德让打开一看,雪白的纸面上并无墨迹,晕红的模印当中正是“德让”二字,一股淡淡的馨香扑鼻而来,他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脸上不动声色,对康屈达干道:“你且先行退下,有事我自会找你商量。”待康屈达干出门走远后,才对那侍卫轻声道:“你且去请她进来,不要让旁人看到。”侍卫应了一声出门而去,未久门帘挑开,一个披着斗篷的女子入内,掀开斗篷,只见她身穿貂裘,颈垂珠链,明眸皓齿,眉目如画,看着韩德让,一语未发,已是泫然欲泣,美目微红。
一见她如此楚楚可怜的模样,韩德让原本想好了万般决绝言语,却都不知如何说起,开口却是:“快进来暖暖,这般贵重的身子,一点都不体恤自己。”话语间全是怜爱之意。那女子闻言,颜色转喜,适才一副哀怨的模样,顿时变作明**人,轻声道:“你还晓得体恤二字,我叫奴婢传你多次,为何一直托病不见。”虽是嗔怪之语,却透着一股柔情蜜意。
韩德让闻言大为尴尬,这女子不是旁人,正是如今贵为辽国皇后的萧绰。辽国皇帝耶律贤人如其名,乃是契丹族立国以来少有的贤明君主,但一直体弱多病,萧绰此时已经常常代耶律贤批阅奏折,辽朝隐隐有前唐时中宗与武后二圣临朝之景。
萧绰与他自幼定下婚约,却嫁入帝王家。那日暗算韩德让的贴身亲卫,乃是萧绰推荐给韩德让的,在韩德让身边办事也有五六年,因此深得韩德让信任,谁料居然变生肘腋,此人的背叛差点令他送了性命,韩德让脱险之后暗自思忖,是否萧绰为保全名声和地位,急于了断于和自己曾有的情缘,默许了别人的加害。他心结既生,便一直不愿再见萧绰,先是借清理朔州契丹借口迟迟不返上京,而后又托病拒见,他是外臣,又是汉臣,这般抵触之下,萧绰居然毫无办法,方才做出这以皇后之尊,雪夜微服,私会情郎的惊世骇俗之举。
“萧兰陵那狗奴才受我叔叔指使害你,我事先实不知情,知道你有危险之后,你可知道我一连几天都心神不宁,直到奴仆回禀你安然无恙,方才放下心来。”萧绰此时与别家受了委屈的女儿没有两样,可怜巴巴地跟韩德让解释着。韩德让素来知她聪颖能干,不逊男儿,这般做作,也不知真假,心中暗暗叹了口气,狠下心来沉声道:“燕燕,你是大辽国的皇后,以后这般言语,万万不可再提。”说完便退后一步,离她又远了些,转过身去。
萧绰何等伶俐之人,见他寒着脸,语意决绝,便知韩德让不再相信自己,她脸色惨白,紧咬嘴唇,喃喃道:“德让,萧绰自幼许配与你,却背弃盟誓另嫁他人,我知你终是不肯再原谅我,也不再相信我。”说完竟然从怀中抽出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就往那欺霜赛雪的颈项上割去。
韩德让虽然背对着她,却心如刀煎,他与萧绰虽然都是高门大族,自幼许配,青梅竹马,但一为汉人,一为契丹人,期间经历的坎坷折磨,比之平常的情侣不知要多多少倍,明明情根深种,最后天意弄人,终究劳燕分飞,这情缘岂是说断就能断的。他听得萧绰语意不对,急忙转过身形,见她拿着匕首往自己颈项动脉上割去,顿时大惊失色。待快步上前将那匕首夺了下来,萧绰已将颈项割破出一条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