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弥漫着上等咖啡的香气。
映入眼帘的是一支做工考究的雕金笔。笔身线条流畅简洁,笔帽上不起眼的地方细细铭刻着“3684制罗伯特?R?贝尔”的字样。
此刻,这支笔正沉沉压在日记本的某一页上,干涸的黑色墨水与锈色的血混合,勾勒出让人惊心的痕迹。
“我常在黑暗中踟蹰前行。很抱歉如此突兀地离开你们,但是面对幻觉和夜晚……面对所谓的家庭,是多么痛苦啊。我已经达到了我所能承受的极限……对不起朋友们,我爱你们,请原……”
页面剩下的部分被大面积的脏污染得看不出原貌,字迹隐没了,仅保留下页尾的一个叹号。
日记本旁边是打翻的古董墨水瓶和一板空掉的奥氮平片剂,这种药长期被作为精神抑制剂使用,在场的二位再熟悉不过了。
“本月第三个心理脆弱的贵公子。”帕克探长一只手习惯性地搁在微凸的啤酒肚上,喝了一大口咖啡,“这小子生前能值可是负的。”
趁周围没人,他赶紧和身边的年轻人吐槽一句,语气里的恶意不加掩饰:“这些负能量人……尽弄出来精神分裂症自杀案件。鬼晓得这些小年轻怎么搞的,是约好呢吧?”
这些案子扰得他烦不胜烦。看上去这些人家庭和睦,朋友关系很不错——在帕克探长看来,他们甚至没什么“得精神分裂”或者“能值为负”的正当理由。可偏偏,无论是家人还是朋友,都告诉他死者生前“病得不轻”。
一旦他问什么病,回答无一例外:“被迫害妄想症呗。”
这些共同点简直毫无关联嘛。
当然了,帕克探长也没打算好好结案。
看这些上流社会家长的态度,像这样不甚认真地不了了之,反而深得其心,可能还会获得一笔不菲的小费。
上次那个父亲,就送他一只沉甸甸的黄金坠子表达谢意。
帕克探长身边的年轻人半垂下睫毛,目光落在他肥厚的双下巴上,对他报以不失礼貌的微笑:“不一定因为精神类疾病。您看——”
“多愁善感的日记一篇。显然是个装腔作势的恋旧癖,不用光脑非得用纸。”帕克探长把眼睛眯成一道窄缝,“不过是为点爱而不得、打马球输了、赌博亏钱的破事儿,变得不正常,又不肯好好吃药。没步入社会的人自然不了解——像这样的,我们见得多了。”
“……你觉得我算是同一类型的人吗?”年轻人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算。”帕克说,“同样疑神疑鬼负能量,还一点也不理解家长的好心。”
年轻人识趣地闭上嘴,忍无可忍地将目光挪开,拢了拢身上的厚大衣。
帕克探长将这一小动作尽收眼底,理解性地笑笑。
“是啊,这鬼天……八月,都他妈快下雪了。”他抱怨了一句,眼睛移向那面巨大的玻璃幕墙。
整个敦特市都笼罩在阴沉沉、灰蒙蒙的天色下。无论是复古而精美的巴洛克石筑还是安藤忠雄式极简而富有后现代工业意味的庞然大物,亦或是层叠起伏至天际的高厦楼宇,都从芯子里透出森森寒意。
一切从3783年十二月开始。
帕克探长转回眼珠子,迅速回归正题:“告诉琼斯,别安慰家属了。叫他把这小子的枪和日记本带上。”
年轻人应了一声,帕克探长的小眼睛咕噜噜转了一圈,挨得近了些:“老弟啊,帮表哥一个忙。去把那根金笔拿过来,万一有什么线索……”
关瞻明白了他的意思,但并未揭穿这漏洞百出的谎言。
他从里衣口袋中扒拉出一只像是迷你体温测试仪的小玩意儿,俯身把金属的那端靠在金笔上。
“你在干嘛?”探长立刻不耐烦地“啧”一声,“话说在前头,在外面别玩儿精神病院里头那一套。”
“抱歉,探长。”关瞻说,“温度计”在他修长白皙的指尖旋了一圈:“笔建议您别贪,实在很……负能量。”
帕克探长的脸色变了变,盯着他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表弟看了几秒钟。
脸是真不错:三庭五眼匀称,眉尾浓郁有型。高挑的鼻梁上边是一双带着点儿深蓝的黑眼睛,完美综合了亚洲人和高加索人的长相。
就这么一站,连帕克探长也觉得,自己这表弟像个温文尔雅的公学学生。
事实上,他的确是个——因为“被迫害妄想型人格”和“精神分裂症”而被校方勒令休学半年、需要天天吃药来“控制病情”的廷堡公学能学系学生。
每次看到他拿出那只被他自己称作“能值测试仪”的玩意儿,帕克探长心中就会警铃大作,进而产生将这个死皮赖脸跟着他的表弟丢到敦特市东郊维因河里头的危险想法。
他掏出另一只稍微精致些的能值测试仪,测了测金笔能值,轻轻抽一口气——
488。
“看见没?”他把测试仪伸到关瞻眼前,“这才是准确的!你那个失败的实验品还好意思拿出来?”
帕克探长眯着眼睛,目光中透露出几许鄙夷:“省省吧,名不副实的小子。你他妈知不知道能学是什么玩意儿?”
“能学,”关瞻不愠不恼,无视掉帕克探长头上跳动的青筋,“是以‘能’作为构成一切事物的基本元素,建立在量子物理学及复变函数理论基础之上的学说。能学被运用于尖端脑域科技、尖端物理科技领域,旨在探讨意识作用方式与行为心理学、精神力学,以及——”
帕克探长的喘息声愈发粗重。他一把夺过那根“伪能值测试仪”,打断了关瞻滔滔不绝的长篇大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