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陪不陪睡,你这么在意做什么,大姐?”这女人这么针对她,要么是因为闻人萱,要么就是也对她家神明大人有意思。喻潇撇撇嘴,讥诮道,“我告诉你哦,人贵在自知之明——宁北珩不喜欢大姐,只喜欢年轻的小女孩。呵呵。”
面对情敌,心情欠佳的喻潇没有克制自己的火气,一句大姐,把面前两个女人都骂了进去。
骂完人,她挥开闻人萱的手,冷声道:“还不滚,你俩准备在门口过夜吗?”语气和刚才的宁北珩极为相似,同样的不耐烦。
房门在两人眼前砰一声关上,隐约还能听到里面传来反锁的声音,闻人萱嘴角抽了抽,忍耐良久,才把砸门的冲动按压回去。
房间里很黑,没有点灯,借着月光,她隐隐看到倚坐在沙发脚边的男人。喻潇小心翼翼地靠近他,低声唤道:“宁北珩,宁北珩,你、你为什么不开灯?”
听到她的声音,那个身影动了动,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扶在沙发上的手臂一颤,又重新跌坐回地上。
他没有说话。
房间里是压抑的喘息声。
喻潇终于发现不对劲,她忘了开灯,快步跑到他面前,跪坐下,伸手抚摸他的脸:“宁北珩,你怎么啦?不舒服吗?”
手指碰到他的脸,皮肤冰凉,全是冷汗。
宁北珩咬紧牙关,没有回话——他现在一开口,吐出的一定是痛苦的呻吟。
“宁北珩。”喻潇扶住他的肩膀,急声道,“我送你去医院……”见他这样,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自言自语,“我们去医院,你哪里不舒服?你告诉我,我们喻家在滨河医院有认识的医生,很厉害的……”
“小小……”他急促地叫她的名字,摸索着扣紧她的肩膀,深吸一口气,柔声安抚她,“我没事,不用去医院……麻烦你,扶我到床上去……乖。”
喻潇所有的慌乱被他一句话安抚,她尝试着架起他的胳膊,问他:“能站起来吗?”
倚靠女生单薄的身体勉强起身,宁北珩跟着她走了两步,被地上的毛毯绊了一下,险些带她一起摔到地上。
喻潇连忙稳住身形,小心避开障碍物,扶着他到了床边。
青年摔到床上,单手按在心脏的地方,蜷缩着身子,呼吸沉重。
喻潇手足无措地站在床边,愣了片刻,跑到浴室打了盆热水出来,拧了毛巾帮他擦拭脸上的冷汗。
“小小。”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发病,更没想到她会去而复返,宁北珩扣住她捏着毛巾的手,断断续续地说道,“我经常会这样,不用担心……抱歉,我本来,应该送你回家的……”然而踏出那一步的瞬间,胸口陡然泛出的撕裂般的痛楚阻止了他后面的动作。
这副身体,真是越来越没用了。若是以后经常这样,总有一天会拖累她。
“小小……”
还在安慰她……喻潇红着眼眶,哽咽:“宁北珩,你真的不用去医院?你看起来很难受……”第一次见他这幅狼狈模样,她整颗心脏随着他压抑的呼吸声渐渐收紧,让她开口就不自禁地带上了泣音。
宁北珩握紧她的手,嘴角艰难地扬了扬,低声道:“是旧疾,没什么大碍,很快就会没事了。”
“可是……”这个样子,哪里像没事?喻潇很想狠狠地教训她,然而看到男人被冷汗浸湿的额发和衬衣,她顿时忘了自己要说的话,只想哭。
“小小,你听我说……”胸口的痛楚蔓延到四肢百骸,宁北珩的呼吸越来越重,手指无意识地扣紧,在她白皙的皮肤上留下青紫的勒痕而不自知。“你现在回家,我会安排我的式神保护你,等明天……”
“我才不要回家!”喻潇大声驳回他的提议,“你就想赶我走!我才不要回去,我要留下来照顾你……你一个人……”她俯下身子,紧紧握着他的手,温热的泪水砸在他的手背上,“你一个人,我什么都做不了……可是我想陪着你,对不起,对不起,宁北珩……”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任性的从来都是他,自私的也从来都是他,她没有任何需要说对不起的地方。
小姑娘的手在他的掌心,呼吸间是她独有的香味,宁北珩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意识瞬间被剧痛抽离,迷迷糊糊寻不到归处。
……
法阵褪去后的天阙一片狼藉,受伤的妖怪们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不绝于耳,随处可见烧焦的尸体和散发着奇怪味道的黑黄树枝。
焦黑的土地上,巨大的红莲花纹纹络已经黯淡,男人满身的白衣被鲜血染成红色,发梢被大火舔舐过,卷曲着发出难闻的焦味,他跪在红莲花纹的阵中,双手紧扣,指尖陷进土里,很快有了血的腥味。
巨蟒携着风呼啸而至,盘绕在烧焦的古木上,探头凝视他,竖瞳里是无尽的感慨。
“宁。”巨蟒抬起脑袋四处看了一眼,叹息道,“那些人类的除妖师已经按照约定退去,天阙里被红莲业火波及的妖怪很多,我必须回到天阙深处。遵守蘅的吩咐,请你随我一起回到天阙,主持大局。”
“……”男人沉默,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
“宁,她用生命保护了你,将她最在乎的一切交给你,请你不要辜负她的期望。”巨蟒无奈道,“你现在这样不吃不喝,跪在这里,百年,千年,她也不会回来。”
“长风。”男人终于开口,声音沙哑难听,不似人声,“我会找到她,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一定会找到她。”他咬紧牙关,身子微微颤抖着,颤声道,“是我害了她,是我拖累了她……”
“与你无关。”长风淡淡道,“就像蘅说过的,人有百态,善良、温柔、谦逊只是他们的一面,同样,残忍、贪婪、自私也是他们的一面——天阙所经历的一切,和你无关,和那些除妖师也无关,不过是命数中的劫难罢了。”
“是我的错。”知他在安慰他,青年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站起身——一场恶战,他的体力流逝得很快,之后三天的不吃不喝,这幅人类的身体,不知还能支撑多久。
“长风,我知道,你有逆天改命之术……”
“宁,不要去肖想这种东西。”没等他说完,长风沉声打断他的话,“我有,也不会交给你——若是被蘅知道你的打算,她定永不会原谅你。”
对付他,蘅是最厉害的武器——长风清楚,天阙所有的妖怪都清楚。
果然,听到蘅的名字,青年再次沉默,却也没有强求。
“宁,时间对于我们这些妖怪来说,没有太大的负担,对于蘅,也是一样——你若真的放心不下,就去那茫茫人世间寻她吧。”
他最终没有立刻去往人世,因为那时的天阙正是修复期,离不开天阙之主的力量。
他站在木屋的窗户边,看着树下来来往往的妖怪们,总是无意识地回忆起她陪在身边的时光。
他的蘅,爱着天阙,爱着生活在天阙的每一个生命,所以,他会代替她,守护她最爱的地方。
“蘅……”迷迷糊糊的男人小声呢喃着模糊不清的话,“对不起……”紧闭的眼角有眼泪迅速滑落,消失在鬓发里。
喻潇捏紧手里的毛巾,静静看了他片刻,温柔地拭去他颊边的汗水。他的症状好像减轻了些,呼吸渐渐恢复平稳,睫毛轻轻颤抖着,却没有睁开眼睛。
毛巾放进盆子里,温热的水已经有了凉意。喻潇摸了摸他的后背,衬衣早被汗水浸透,湿哒哒贴在身上。
她起身去衣帽间翻找着能够更换的衣服,重新打了一盆热水出来,温声和他说话:“宁北珩,你这样会感冒的,我帮你收拾一下,换身衣服。”
青年微微睁开眼睛,没有焦距的眸子转了转,定格在她脸上,然后又重新闭上。
很安心的模样啊……看他的神情,猜测他身体的不适有所缓解,喻潇尝试着解开他衬衣的纽扣。男人嗯了一声,没有反应。
很快把他的上衣扒下,喻潇拧了毛巾小声哄他:“宁北珩,你乖啊,擦了汗就可以睡觉啦……”
从来没有照顾过别人,喻潇尽量放轻动作,怕一不小心弄疼他。还好,就算是迷迷糊糊难受着,他也依然保持着乖顺,没有因为她的笨手笨脚而不耐烦。
等伺候完自家神明大人换上睡袍,喻潇已经出了一身的汗。女生拉过被子帮他盖上,站在窗边心满意足地拍拍手,不禁想起生病时的自己和照顾自己的父母——原来照顾人这么累的吗……啧啧,妈妈把自己拉扯到这么大,真是不容易。
……
身边是熟悉的清香,宁北珩再次睁开眼睛,已经是第二天中午。
一睁眼便望进一双清澈的眸子里,宁北珩不由一愣,就见眸子的主人猛地站起身,小声嚷嚷道:“宁北珩,你醒啦!”
她看起来精神不错,不过眼睛里有明显的红血丝,显然在床边盯了他一夜。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喝水?你昨晚出了很多汗,我去给你倒杯温水,你等等。”不给他回答的机会,她蹦跳着跑去倒水。
昨晚发生的一切还印刻在脑海里,宁北珩舔了舔干枯的嘴唇,看着女生的身影,良久未回神。
小小,你为什么要回来……这个问题,昨晚再看到她的时候,就一直在脑海里盘旋,只不过当时兵荒马乱,他没能问出口。
“宁北珩。”她倒了杯水,自己抿了口,觉得温度正好,便递到他唇边,“喝点水。”
他的视线从她脸上移到杯子上,就着她的手喝水。
等他喝完水,喻潇放下杯子,爬到床上跪坐在他面前,正视他的眼睛,认真道:“宁北珩,我们好好谈谈。”
“嗯。”她穿着他的衬衣,跪坐下来时,衣摆刚好遮到腿根。宁北珩默默移开视线,耳朵尖尖悄无声息地再次红了。
“我昨天跑出去以后,一边走,一边想了很多,最后觉得我那么逃跑是很不负责任的行为,所以我回来,想和你好好谈谈。”没有发现他的不自在,喻潇一板一眼地说道,“宁北珩,我昨天没有生气,也没有怪你,我只是需要好好想想,我们之间现存的一些问题。”
“嗯。”他乖乖听她说。
“首先,关于喻家的那些女孩子——我不知道你把她们送去哪里,你说你没有伤她们的性命,我只想问你一句,你是否给她们的余生做好了安排?”
没有迟疑,宁北珩微点头:“我给了她们我能做的最好的安排。”
“好,我相信你。”喻潇摸摸他的脑袋,继续道,“第二件事——我以前梦到过你。”说起自己的梦,喻潇眼里多了几分尴尬,“我想,那应该不是梦,而是蘅和你的回忆。我很担心,我现在这么喜欢你,是因为蘅的那些回忆,那种熟悉感让我失去了判断能力——如果是这样,对你对我都是很不公平的事。”
“小小……”小女孩敏感聪慧,他想,她肯定已经得出答案,自己才能在今天见到她。
“我昨天晚上想了很久,最后发现,就算没有那些回忆,我还是挺喜欢你。”喻潇鼓着腮帮子,有些气恼,“宁北珩,我现在就想问你,你和我在一起这么久,在喜欢蘅之外,有没有一点点喜欢我?”
女人就是这样,明知道她和蘅在他眼里就是同一个人,却偏偏要和自己分一个高下。
“毕竟轮回转世,蘅的记忆也没有完全恢复,我不知道,我和你记忆里的蘅有几分相似,又有多少不同。”喻潇抬起身凑近他,语调缓慢而认真,“宁北珩,你好好想想,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喜欢现在在你眼前的这个人。”而不是倚靠你对蘅的怀念,勉强维持你对我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