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韩溯的目光突然锐利起来,翁敦治看着有些汗毛发怵,答道:“回公子的话,东奴擅射,若不算家奴包衣,奴隶阿哈之流,此等射技,鞑子的旗丁战兵十之三四都可为之,若是鞑子的马甲兵,能及者十之五六也。”
韩溯听完沉默不语,翁敦治说完也沉默了。胡明德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是自己说错了哪句话,惹老爷不高兴了。
韩溯大概能明白为何如此,这胡明德是自幼打猎为生,也就是所谓熟能生巧。就像那卖油老翁,每日替人倒油,天长日久之下,说倒几两油就倒几两,一丝不多一分不少,从小小的铜钱孔也能浇油进去,不会溅溢出来。翁敦治口中的鞑子旗丁、马甲,想必是东奴中的精锐部队,骑射之艺定是自幼练习,甚至都不从事生产,而是专职搞军事训练,有此成绩倒不奇怪。
韩溯又考虑一番,觉得这胡家父子倒有点用处,不如收留了他们父子,以备将来不时之需,就接着问话道:“你们抓了那个落单的贼,然后呢?继续说。”
胡明德站在原地,正在手足无措的胡思乱想,韩溯终于让他继续说下去,他如蒙大赦一般,接着说道:“是。俺爹抓了那贼,那贼也没什么骨气,几下就招了供,说他们原是北边白马山的山贼,有次外出劫大鱼,被外来的响马黑吃黑了,就和那群响马结下了梁子。他们和那群响马打过几回,都是胜少败多,就想着离开白马山一带,来方山重立山门。然后,然后他们就在方山到处杀人,把抢来的东西和女人都藏在山上寺庙里,俺爹和俺去寺里找俺妹,结果到了山顶,被贼人发现了,他们人多势众,俺爹受了伤,俺们就跑了。”
“你们的弓,想必押在店里,换了板车是吧。”
“是。还有绳索,叉子,兽夹……”
韩溯打断了他,最后问道:“那个落单的贼,你们问完了话,怎么处置的他?”
胡明德老实回道:“回老爷,那贼让俺爹用弓勒死了。”
韩溯大笑:“哈哈,好好好,杀的好,杀的好啊!嘿,接着,这钱给你,去买口棺材,明日你自去把板车还了,把你们的弓赎回来。还有,把你娘的尸身背来,死者入土为安,方山现在匪乱猖獗,不宜安葬,你就把你娘在这盂县后山,找个地方葬了罢。”
韩溯丢出一块整银子,三四两的分量,胡明德两手接了,就势扑通一声跪下,向韩溯谢恩,韩溯起身走上前,把胡明德扶起来,道:“别跪了,起来吧。小兄弟,本公子现在问你,若本公子将来能除了山贼,为你母亲报仇,你可愿投效于我?”
翁敦治听韩溯要招揽胡明德,嘴角撇了撇,凑去谢帮略耳边低声耳语道:“哎,老谢,你说公子三言两语之间,就要招揽这小子,为何从不提招揽你我之事?论箭法,我可不输这毛头小子。”
谢帮略没好气道:“公子又没赶你走,你发的什么牢骚,嘁。”说完不理翁敦治,去看那胡明德怎么回应。
胡明德想也没想:“老爷您救我父亲,又葬我母亲,大恩大德,明德无以为报,明德愿意追随老爷。”
韩溯笑道:“好好好。那你记住,今后,要叫我少爷。”
……
五月十四日夜
翁家兄弟和谢帮略还继续住在医馆,胡明德也要留下照顾胡老大,韩溯和林奴儿回了客栈。
夜已深了。
灯下,林奴儿在身后给韩溯打着扇,韩溯摊了信纸,准备写一封家书。出门也有五六天了,眼看今后几天也别想回寿阳,该是时候给家里报个平安了,明早把信递给脚夫行捎带,也要两日才能到寿阳。
落笔成字,端凝秀劲,韩溯已不是第一次写毛笔字,但还是感觉十分新鲜,甚至有一点不可思议的违和感,毕竟前世的自己从没练过这项技能,但凭借融合而来的意识,还有这具身体的肌肉记忆,韩溯发觉自己落笔十分流畅,甚至比穿越之前的秀才韩溯,写得还要好些。
在信中,韩溯对山贼之事绝口不提,不想让父母担心。只言自己拿回了林家五两银子,这几日与盂县的几位生员一同切磋八股技艺,很有心得,更互相成为了好友,一同游山玩水,对谈诗赋,要再过几日才回转寿阳,让家中不必担心云云。
韩溯写完放下笔,去了窗边站定,远远看着城南方向,想着心事。林奴儿自觉拿了笔砚去洗,又打了水来,帮韩溯洗脚。
韩溯坐在床沿,看着林奴儿蹲在面前。这小丫头忙里忙外,此时鼻尖正凝了一滴汗,自己也没察觉,俯视看去,可爱之极,那娇俏模样,把韩溯的烦恼也驱散了一二。
韩溯正看得出神,林奴儿察觉到韩溯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道:“公子这样看着奴婢,奴婢害怕……”
韩溯突然把脚从水里抬起,踏在木盆边沿,弄得水飞溅,把林奴儿吓了一跳。韩溯哈哈一笑,道:“不看便不看,明日还要早起,咱们也睡吧。”说罢又把林奴儿一把扯上了床榻,拿来当他的等身抱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