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奴儿坐在树下的大石头上,等了许久也不见公子回来,便感觉有些害怕,仿佛这山间、这林中,到处都隐匿着吃人的豺狼,偶尔风吹树摇,都惊得林奴儿呀出了声。
一时间,林奴儿把从前娘亲哄骗她的吓人故事都回想了起来,顿时觉得这山谷仿佛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天地间只余她一个孤苦无依的弱女子。
林奴儿越坐越冷,实在熬不住了,便又回到溪边,四处张望韩溯的身影,可惜这儿山高林密,林奴儿又站在低处,目力不能及远,半天也找不到自家公子的身影。
人有时就是这样,越是害怕,越是等不及,时间就走得越慢,仿佛老天爷就是个执拗的孩子,总爱和世人过不去。林奴儿又等一会,再也耐受不住,一双小手拢在面前,也忘了吸气吐字,只凭喉咙大喊,道:“公子你在哪儿啊婢子在这里,别把婢子丢下公子……”
喊了一阵,林奴儿累得脱了力,有些缺氧,只觉得头晕目眩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天可怜见,韩溯终于从上游返程了,看见自家公子身影从林间穿梭而出,虽还远在数十步之外,虽然才分别半个多时辰,林奴儿却像看见了失散多年的亲人,不觉眼眶一热,激动地往韩溯那头跑去,身上的水囊、包裹、褡裢、油纸伞等物也随着起伏晃荡,简直就是个受惊归巢的野兔。
韩溯老远就看见了她,此时只有摇头失笑。林奴儿一口气跑到韩溯面前,一时刹不住车,踉踉跄跄直欲跌倒,待站稳了身形,大口大口的喘着热气。
韩溯看这丫头的糗样,也不急着说话,方才和翁谢二人谈了许多,下山之时,路上他一直在思索,他并不知谢帮略口中那位刘良臣刘将军,在原本历史中到底是何地位,是忠臣?还是奸贼?或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物吗?
突然间,他发觉自己一直忽略了一个关键性的问题,一个关乎自己在大明朝立足,影响到个人生死存亡的问题:他不知道历史上那些足以影响朝廷政策、影响关键战局,乃至影响到国家存亡、朝代更迭的众多王侯将相们,他们的基本历史评价和他们的个人履历到底是什么样的。
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天下间肯定会越来越动荡,各路人马都会在明末这个乱世纷纭的舞台上登场亮相,而此时的韩溯,记忆里糅杂着前世各类书籍和电视节目里的残破碎片,对这个朝代的末年,只有一点点粗陋浅薄的认识:天启皇帝是个木匠、崇祯是亡国之君、魏忠贤是十恶不赦的大太监九千岁、吴三桂是汉奸狗贼、李自成是莽夫闯王、张献忠是杀人屠夫、郑成功是民族英雄、袁崇焕……袁崇焕到底是个什么身份?“他母亲的,这不想不知道,一想吓一跳,我竟连袁崇焕是黑是白都搞不清楚,这下麻烦大了。”
林奴儿见公子仿佛中了邪,两眼无神微微闭着,愣愣的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她从害怕中刚刚解放出来的小心脏,一下又悬了起来,心里空荡荡的没有着落。她怯生生地走上前去,扯了扯公子的衣袖,轻声唤道:“公子。”
这一声公子细不可闻,在识海中沉溺的韩溯置若罔闻,仿佛没有听到。林奴儿担惊受怕了一下午,此时看公子仿佛丢了魂魄,她害怕极了,急得直哭,不顾一切的抱住了韩溯,两手紧紧的环住了韩溯的腰背,这一下用了过猛,韩溯也全无准备,一下跌坐在地上,连带着林奴儿也翻倒在韩溯的怀里。
韩溯猛一跌倒,马上失去平衡,双手向前乱挥,把林奴儿紧紧的搂在了怀里。林奴儿此时竟然大哭了起来,泣不成声,眼泪鼻涕哗哗直流,只把韩溯越搂越紧。韩溯看着怀里的这个丫头,眼里恢复了神色,嗅着林奴儿发间的淡淡香味,胸臆间涌出一股温柔,他抚摸着林奴儿瘦弱柔嫩的背弯,柔声道:“没事了,少爷在呢,少爷在呢。”又赌咒似的说了一句:“没事的,一定会有办法的。”
待哄好了林奴儿,韩溯带着她又折返上山,回破庙救治那两个伤兵。
他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他要在这乱世里生存下去,而且,要尽可能的拯救和保护那些无辜的人,如果可以,还要亲手除去那些祸患社稷,荼毒人间的宵小之辈。
至少,他还不是一无所知,他虽没有上帝视角,不能未卜先知般提前得知每个历史人物的盖棺之评;也没有生于王侯之家,轻易可以聚起千军万马纵横来去;但他坚信,他既然两世为人,一定具有超越这个时代其他人的某种能力,只是目前孑然一身,很多事情为时尚早,只有先积蓄力量,以不变应万变,等将来这些历史人物活跃起来,将他们的所作所为暴露在自己的面前,让自己获得更多的信息之后,再做取舍。
片刻之后,主仆二人又回到了关帝庙里,翁敦治一直在庙门口等待着韩溯。方才,他与韩溯一席之谈,只觉得这位公子顾盼之间神采飞扬,言语之中又发人深省,兼之对他们几个逃兵贱役也没有盛气凌人之感,反而是和蔼尊重,给人以如沐春风的感受,与他过往生平所见的所有达官贵人、上官将校均不相同,他也说不出这是什么样的感觉,只觉得韩溯定是自己命中遇上的贵人。
韩溯进了庙里,将林奴儿与翁、谢二人互相引见了,就让林奴儿把包裹里的肉干白馍拿了出来,翁敦治和谢帮略陡一看见粮食,激动的不行,韩溯先掰了一个馍,给了二人一人一半,道:“先吃着,垫垫肚子,其余的煮了吃,你们饿了太久,尽量喝点流食。”
林奴儿依着韩溯的吩咐,把白馍撕成小块,又拿出剪刀,把肉干剪的碎碎的,统统倒进了庙中间柴堆上驾着的陶锅里,这锅里的水本就是开的,只是没煮什么干货,只有一点洗净的野菜在里面。
翁谢二人拿到白馍,只管往喉咙里塞,眨眼之间就吃了个干净,又眼巴巴的看着陶锅里直咽口水。
锅里的肉干溢出油痕,油痕附在菜叶上,往日里难以下咽的野菜,也泛着动人的光泽,白馍渣很快就在翻腾的肉汤里融化了,将汤变成了糊糊。
林奴儿又掏出了一个小包,将纸小心翼翼的展开一角,往锅里倒了些细盐,拿木勺搅拌了一下,给翁敦治先盛了一碗。
翁敦治却没有喝,拿着碗边吹边走远了,跑去翁敦伟的身旁蹲下,轻声唤着他弟弟的名字:“阿伟,快起来,我们有吃的了,有吃的了。”
谢帮略单手接了碗,对林奴儿挤出一个比罗刹还难看的笑容,道了一声:“谢小娘子恩义。”林奴儿知他没有恶意,也笑着回道:“都是公子爷的吩咐,不必谢我。慢慢喝,还烫着呢”
韩溯看翁敦治叫不醒那昏迷的弟弟,就让他自己先喝了面糊糊,恢复体力,道:“刚才我看过了,令弟是高烧昏厥,叫不醒的,你自喝了罢,别白费力气,强行灌了面糊,阻塞了呼吸道,反而害了他。”
翁敦治哽咽道:“俺弟昏了两日了,水米未进,是我害了他啊,我真该死,真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