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街上辨了辨方向,韩溯慢慢悠悠往城南踱去。
按父亲书信所示,是找一户盂县城南姓林的人家催收。林家去年春上借了他们韩家五两银子,当时约定了一分的利钱,今年清明已过,也不见林家有什么还钱的表示,待到农历五月,韩父再也按捺不住,过了端午节,见儿子功课不忙,就催着韩溯跑一趟,瞧瞧动静。
韩溯按信上地址,很快找到林家所在街巷。盂县县城不大,城周不过几里,县衙又在居中位置,因此按图索骥一路行去,片刻即到。
站在巷口,向来往的路人问清了林家的门牌所在,上前一看,大门没锁,家里显是有人在的,韩溯拈起门环,不轻不重叩了几下,便站住不动静静等待。
几息的功夫,门内一阵响动,开了一条缝,内中传来一位妇人的声音:“可是来找我家相公的?他不在。”
韩溯退后一步,拱手一礼,道:“我是自寿阳县来,家父拖我将此信交予你家相公。”说罢从信札里抽出一张信纸,递了上去。“不知你家相公去了哪里,何时返家,也好和他对面商议。”
那妇人没有接那信纸,道:“我不认字。我家阿大去耍钱了,我也不知具体在哪,更不知何时能回。”
韩溯不死心,问:“大概哪边方向,我自去寻他。”
那妇人答道:“往东去了,出巷口往东。”
韩溯谢过,往东去寻那林阿大。这林家老大三十多岁,是个奸谗猾坏的懒汉,整日里游手好闲,喝酒赌博,还尤其好赌。林家上几辈也是殷实之家,与寿阳韩家很有些交情,到了林阿大这一辈手里,坐吃山空,兼之赌性坚强,田地早已是典当干净了,只留个祖宅,靠着妻子尤氏每人替人浆洗缝补,赚点辛苦钱维持生计。
都说好汉无好妻,赖汉娶娇妻,林阿大自己不学无术,偏偏取了个好媳妇。林家媳妇尤氏,长得年轻俊俏不说,还十分贤良淑德,平日里对林阿大是千依百顺,从来不敢违逆。只是尤氏没生出儿子,只诞下一女,取个乳名叫做奴儿,如今已经十三四岁了,和母亲一起操持家务,做点女工挣钱。
韩溯一走,尤氏掩上了门,眼圈就红了,低声啜泣起来。尤氏知道这是要债的债主上了门,家里早已是山穷水尽的地步,哪里还有银钱,尤氏心中愁苦,回房里也不说话,只是默默流泪。
林奴儿见母亲伤心,放下手里的针线,过来依偎着尤氏,关切的道:“娘,您怎么了,那人说了什么,叫娘这般伤心。”尤氏抬手紧搂住奴儿,仰面道:“唉……都是娘没有用,没把这个家操持好,刚才这是债主上门来寻你爹爹了,不知你爹爹欠了人家多少文钱,我们若是没有钱还,可怎么办啊……”
韩溯生前有个市场调研的好习惯,每次逛街,不论是不是自己采买之物,都喜欢东瞧瞧西看看,把各家各货,都拿来比较参考,在心里评头论足一番。这会儿在盂县街头上逛着,也是兴趣盎然,东瞅瞅西看看的,好不快活,短短时间,竟把这盂县的物价弄了个心中有数。
要说这林家阿大赌钱的地方,也不难找,只是尤氏一个妇道人家,从没去过这类地方,自然是说不清楚的。这却难不倒韩溯,给那路边卖蒲鞋的老汉赏了几个铜板,老汉便把这一带的道路走向、地标位置,乃至风土人情、乡野诡事都竹筒倒豆子般说了个头头是道。
申时初刻,韩溯找到了这家位于盂县东南,坐落在两家典当行之间的“如意宝局”。稍一打听,守门的便告诉韩溯,林阿大是常来这儿赌钱的,今日午后便来了,现在还没出来呢。
这家“如意宝局”,却不是做的珠宝生意,而是取“押宝”之意,是一家有官面背景的正经赌坊。盂县上至豪绅公子,下到贩夫走卒,有钱的有闲的,都爱上这里玩玩。若是手气好,赢了,不远就有酒食店舍、青楼妓院以供消费;若是不幸输了,左右还有钱庄票号、典当质库来做周转,真可谓“销金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