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武弯身拾起了石符,入手的感觉很凉,他心头轻颤,错觉手里握着整座万古不化的冰川,直刺灵魂的寒冷,亘古永恒。
寒流无声地渗入男人的身体,似乎在逐渐唤醒这具缓缓老化的身躯,或是出于自卫,或是感于召唤,每一个细胞似乎都在贪婪地呼吸,拼了命地挤压出微不足道的热量,汇在一起,抵挡冷到掉渣的寒意。血液哗哗地流,像是在玩命似地跑,利用血流摩擦血管的点点热量,幻想逃离结冰的厄运。
死亡压迫下,求生的欲望往往会忽然地暴涨起来,显得格外的强烈,特别是对于那些心里留有执念的人,那股强烈的意念化作熊熊的烈火,在绝望中燃烧起不屈的灵魂,试图照亮无边的黑暗。
就跟狗急了会跳墙,一个道理。如果墙的那头,有它苦寻的骨头,它便会跳得更利索而已。
巨大变化伴随而来的是巨大的痛楚,宛如灼烧一般的痛意,残忍地咬噬着每一寸血肉,恍如无数条火蛇狂暴地撕咬他的筋骨。
这是那个恶鬼一样的男人给他送上的第一份礼物,同时也是第一次考验,风险总与收益并存,抗得过这般撕裂灵魂般的痛意,换来的将是脱胎换骨般的新生。
炽热的血液宛若猛兽般昂起头颅嘶吼,朝着彻骨的冰冷闷头就撞。一次又一次冲击,不知疲倦地轰在寒流上,爆发出近乎疯狂的狂热怒吼,再生能力玩命似地修补破碎的身体,恍惚能听到每一个细胞都在狂野的欢呼,像是在庆祝重获新生一样,这台缓缓老化的机器在一瞬之间仿佛逆转了时光,马力全开,焕然新生。
血武深知,这其实就是在透支生命,就好比垂死的人临死之前的回光返照。
人的生命仿佛都有一个固定的额度,当那个额度用完了,生命也就该划上句点了。这样的行为,不过是借助外力激发潜能,同样也推快了生命的消耗,用燃烧生命的代价,换取短暂的繁荣。
但他早有觉悟,对于怎么面向死亡这个命题,他已经准备了很多年,眼下不过是稍稍推快了一点进程罢了。
有的人就是这样,注定要死在战场上,他的一生填满了战火,走过的地方,总会燃起滚滚的狼烟,他的双手沾满了鲜血,狰狞又刺目,恍若一脚踏入地狱的恶鬼,那种地方,从没有什么回头路可言。
血武没有过什么一统四方,千秋万代的伟大想法,他就是个街头混混似的人,脑子里一门心思,就是简简单单地想要打架,顺道把那些蔫坏的家伙收拾掉,为了满腔的豪情壮志,也为了某个不能说的秘密,关于他奋力抹去的过往。
打架这种事儿,他很擅长,若是一个人打,打得不过瘾的话,他就会去打群架,带一群人去打,打得惊天地泣鬼神,打得酣畅淋漓不知己,根本就是街头混混的做派,唯一差别就是,他们有组织纪律性,同时玩命家伙的质量也是杠杠的。
那个藏在黑雾里的龟孙子是有备而来的,他知道混混最在乎的是什么,无论这个混混站得有多高,名头有多响,实力有多牛逼,装成沉稳冷漠的样子,装得天不怕地不怕似的,但混混究竟还是混混,混混逃不过的是情义两个字,他们可以靠这两个字起家,也可以靠这两个字灭亡,混混最怕的,就是人情债。
月夜静无声,只剩下虫子在无力地嗡嗡,凉风卷起了它们的细语,仿佛是游荡在午夜里的幽魂在窃窃私语。
那夜过后,铁木堡的将士们忽然发现他们的将军变了,那种变化不外露于表面,看起来很不明显。
分明老混混的身形和面容跟昨日没有什么不同,可定眼望去,他们还会觉得头儿像是换了个人似的,总有一股气质玄之又玄地挂在他的脸上,资历老点的老将们甚至还会彷徨,错以为回到了从前,看到年轻时的将军。
将军不知何时换了一双眼,那是一双属于年轻人的眼,目光灼灼,炯炯有神,炽热得仿佛能喷射出火焰长龙,明亮慑人。老将们熟悉这对如火焰一般的眸子,那是他们当年尊崇、瞻仰的眼神,那是血武年轻时的眼神。
打那过后,迟暮如老人似的铁木堡重新打起了鸡血,高效地运转了起来。
铁匠坊高高亮起似乎永不停息的火光,煤炭不间断地往作坊里送来,炉子没日没夜地高燃,忙碌的工匠们夜以继日地抡锤,数不清多少次的锻打激起了起伏不停的金属碰击声,昏暗沉闷的空间内,四溅纷飞的火星仿佛永不落下,像是天上的星河,闪闪发光,缀满这片昏沉的黑暗。铁匠们在炽热的星辰下发力,递入冷水中淬火过后,送出一把又一把的冷锋。
打铁炉的烟囱口抽伸出一条粗长的黑色烟龙,像是凝固在那里似的,直抵天空,经久不散,把铁木堡的上空染成一片灰蒙蒙,昏昏沉沉的。
人们在灰色天幕下作业,附近的山脉过度的采挖,土层松垮,矿洞塌了又塌,埋葬了不知多少名矿工,血武却熟视无睹,像是要从古惑仔进阶成冷漠的资本家,那些埋在坍塌里的性命,不过是耽误了些许工期,以及省了几碗饭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