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神色恭谨,回话道:“出身为何于皇室血脉是重要,可贵妃有一句说的极对。太子已立,旁人的孩子左不过是个王爷,关乎不到大统。皇额娘能瞧得出,儿子是真心喜欢嘉嫔。即便她身份有疑,儿子原也不介意这些。”
太后略有深意一笑,摇头叹道:“你哪里是喜欢嘉嫔?你喜欢的不过是新鲜皮囊罢了。明日嘉嫔花残粉褪,你总还有更喜欢的女子。男人呐,无论多大的年岁,总喜欢那十五六岁娇花一样的姑娘。尤是帝王家,专情有几许?你瞧着先帝爷对董鄂氏那般宠爱为着是什么?哀家说句不合宜的话,若不是董鄂氏早死,先帝亦早崩,哀家真想瞧瞧活到如今这个年岁,皱纹华发爬了满面,先帝对着董鄂氏还能余几分情真?”
皇上一向自诩情深之人,仁孝皇后、孝昭皇后身死后,年年岁岁常入陵寝追思哀悼,为世人夸赞帝后情深几许。
他从不肯承认自己骨子里的薄情寡性,他只觉着自己是超脱了俗世的神,神如何能与凡人相提并论?
也正是因为太后一语道破了他心底最原始的欲望,激得皇上渐生怒意,不耐烦道:“皇额娘言谈颇有几分不敬先帝的意思在,还望皇额娘慎言。”
太后无谓一笑:“哀家迟早要下去与先帝见面的,若他觉着哀家不敬,也只等哀家百年之后与他合衾同葬之时再一并发作罢。如今哀家想告诉你一事,你仔细听清楚了。容不下嘉嫔的是哀家,并非贵妃。”
皇上脱口问道:“皇额娘何意?”
太后泠然道:“旁事不提,哀家只与你说一句。那蛊虫是云贵一片的污物,是极难成活的。想要在宫中喂养,起码也得是略通些皮毛的。贵妃十三岁便嫁入了紫禁城,你觉着这事儿是她能无师自通的?她若有这通天的本事,何不早早下给孝懿皇后了结了她的性命去?那么皇帝你说,嘉嫔与之贵妃相比,究竟谁的动机和嫌疑更大些?”
皇上思忖须臾,无奈道:“儿子如何不知这里头的含义,可总觉着卓岚不至如此。”
“不至如此?”太后暗暗摇头,冷笑道:“你细想想胤祚与蕴皙是如何死的,还有那可怜的康常在,这些可都还是宫中的悬案。而这许多事儿,可都是在嘉嫔入宫后才生出的。”
皇上面满灰败神色,扶额摆手道:“成日里被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儿恼着,比着前朝还要令儿子伤脑筋。”
太后一笑:“权衡前朝与治理六宫皆是学问,只可惜皇帝在前朝是明君,在女人堆里却糊涂的紧。即便哀家今日明着告诉你,那嘉嫔定是个祸水,想来皇帝也是不信的吧?”
皇上摇头道:“她不过是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能翻出什么风浪来?儿子明白皇额娘是为着儿子好,可儿子如今这把年纪,早已不是青春壮年男子。前朝事忙,少有女子能在同儿子独处时令儿子身心全然放松。嘉嫔便是这样的一个女子。”
“所以皇帝如今是要告诉哀家,你离不得这样一个女子的原因,是因着你自己的本性?”太后怅然失笑,良久才道:“你这道理,哀家头一次听闻,只觉着新鲜。可这话,哀家却觉着耳熟。”太后托腮思忖须臾,恍然大悟道:“哦,哀家记起来了。昔日你好似同哀家说过相同的一番话,只不过那时你一心所念之人,却是贵妃。”
太后的话如同一把不见锋芒的利刃,无声无息猛然刺入皇上的心室。
他凝眉蹙目,良久才怔怔道:“贵妃在朕心中的位置,从未变过。”
太后一笑:“皇帝自己信了这话便好,不必同哀家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