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如今这般狼狈焦心,婉媃亦是不忍在国事当头时提及自身之事,于是取过梁九功奉上的几品皇上素日里最爱进的点心入内,出言劝慰。
“天灾人祸如何是靠着埋怨自己便能度过的?皇上身子若熬坏了,天下百姓更没了主心骨,可不还要遭殃?”
皇上似是累极,连着抬眼瞧她也需费极大的气力:“婉儿,朕是夜梦见了先帝。他只斥责朕无能,与吴三桂征战数年死伤无数,劳民伤财,这才引了天宫震怒,要惩罚朕的百姓受苦。”
“皇上哪里的话?您是天子,上天哪有惩罚您的道理?”
“若非如此,何以解释云贵一带受灾甚浅,偏是受朕庇佑的百姓,如此可怜?”
婉媃一时默言,但听皇上悠悠一叹,摇头又道:“流水的银子赏赐下去,也比不得他们失了亲眷失了屋舍的伤情,朕总想着再做些什么能令百姓心中舒坦些。可绞尽脑汁,却也不得其法。”
婉媃思忖片刻,眸中星芒一定,问道:“皇上愿以己之苦,换百姓之福?”
“那是自然。”皇上的回答几乎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见如此,婉媃便福礼下去,劝道:“那便请皇上免除受灾城池一年的租税钱粮,如此待其重建家园之时,便不必因着繁重税银而雪上加霜。”
皇上将奏折置在一旁,冲婉媃挥挥手命她上前来,而后一把牵住她温热的手掌,柔声道:“也唯有你,敢于朕说上这许多。”
次日,皇上拟旨曰,灾地自来年八月前,地方不必再上供租税钱粮,并于同日拟罪己诏,颁布天下,将天灾一事的缘由,尽数揽在自己身上,但求黎明百姓宥之。
诏曰:时戍子年五月十二日,川中大震,天下皆惊,朕闻之亦吐哺束发,心伤累重,恨不能以身替之,然不得也,唯涕泗滂沱而已矣,上不能合天心,下不能体黎民,吾之罪也,故为罪己以诏之。
前世祖皇帝诏十四状以己罪,是时“水旱累见,地震屡闻”,“冬雷春雪,陨石雨土”,世祖皆归于己,天下俱称乃明,孤当效法父皇,下诏罪己,时今日也,四方罔极,见贤而不能举,见不肖而不能退,实孤之罪也,此为其一。
朕御极以来,孜孜以求,期于上合天心,下安黎庶,然是时也,地忽大震,皆因朕功不德,政治未协,大小臣工弗能恪共职业,以致阴阳不和,灾异示儆,是为其二。
另即有司奏曰:丑时之震,迄今五日,死伤累以万计,尤以童子为巨,横于荒野数人,或为彼时之栋梁,或为社稷之根本,或为年高德劭者,吾之子民,因朕所累,每提及此,朕皆抚卷长叹,寝食难安。
当十二日起,四方闻动,我邦高义,集钱物越六十亿,虽此大灾,实向当世彰我国风,我国威浩浩,翻花挥手间大江来去,义士豪杰蜂拥而至,我泱泱大国,慷慨悲歌之士甚众也,然川上路况甚是艰难,时有兵勇豪杰捐躯亦不得入,我朝国家法度俱明,入川赈灾之事宜朝廷皆有调度,望心系川民诸人莫以己身涉险,以至搜救不得反累之。
诸皆慷慨,朕更欲大罪己身,或明或暗者也,发乎情也为之,为乎心也为之,为乎利也为之,俱是善行,此上合天心下襄黎民之举,愿彰者即彰也,愿隐者即隐也,言不亦多。
此为罪己之言,亦为彰众之言,更为伤震之言,朕心惶恐,于此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