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宇文晔前几日已经喝了很多碗,白沐莞不禁流露出担忧的神色。相比之下,宇文晔反而镇定自若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不用担心。
大约两盏茶的时间,王权神色不佳的闷头进来复命,顾忌到白沐莞这个未出阁的姑娘在场,刻意斟酌用词才开口回禀:“启禀殿下,这粥倒是无毒,不过御医说里面放了媚欢散,内侍服下后……”
不等王权说完,云熙已经跪地磕头求饶:“殿下,奴婢糊涂,求殿下饶过奴婢这一回,奴婢再也不敢了……”
白沐莞神色惊讶,宇文晔则阴沉着俊朗,愤怒无比:“大胆贱婢,居然敢给本太子下媚药!”
“殿下饶命,求殿下饶过奴婢!奴婢是皇后娘娘赏赐给殿下的,娘娘一心盼望殿下早日繁衍皇嗣,所以今日奴婢就斗胆冒犯,求殿下看在皇后娘娘的颜面上饶过奴婢!”云熙一边诉说求饶,一边磕头哭得梨花带雨。
离王权出去到现在过了这么久,云熙虽然自知败露,不过中间有这么长时间考虑,如今倒也不算六神无主。她毕竟是侍奉皇后两年的宫女,太子一向孝顺,如果因为此事处死她,那么传出去必然是不顾惜皇后颜面。
不料换来的居然是宇文晔冷漠愤怒的脸孔,以及决绝的处置:“贱婢,居然敢打着母后的名义算计本太子,拖出去杖毙!”
王权刚要领命,无怏有些焦急地闯进来,附在宇文晔耳畔低语几句之后,又匆匆离开。
无怏走后,宇文晔的脸上已经不能用愤怒来形容,而是震惊和熊熊怒火交织,他分明极力克制情绪,依然怒不可言。
白沐莞蹙眉轻轻抚了抚他的后背,见他愤怒到如此,她心中隐隐猜测到三分,下意识唤了声:“殿下。”
“记得母后说过,你家中无父无母,三年前被选入后宫沦为宫女。你入宫第二年便在母后身边近身伺候,以母后的谨慎必然派人调查过你,见你底细清白才留你在身边,如今又把你派遣到我这儿,足以见母后对你的信任。”宇文晔深吸一口气徐徐阐述,“你背后主子帮你藏得真深,朱明儿。”
云熙的神色越来越难看,当听见太子提及自己真名,她整个人吓得脸色惨白。怎么可能!她不可置信,自己的身世明明只有她和主子知道……当年皇后派人摸底,主子就已经替她洗干净底细。
想到这儿云熙勉强定神,一脸茫然地抬头,哭得信誓旦旦:“殿下在说什么,奴婢贱名云熙,姓赵。家父赵达田死于十年前一场天花,家母生我时便难产而亡,奴婢无依无靠被好心人家收养,至十三岁入宫为婢。至于什么朱明儿,奴婢并不认识。”
“唱演俱佳,你主子前几年果然很会调教你。”宇文晔眸底波涛汹涌,冷笑几声,“你真名叫朱明儿,父亲原是吏部尚书,可惜你们一家惨遭灭门,只余下你这点骨血。你背后的主子暗中派人收养你,养至十三岁将你送入宫中。本来计划你混入太后身边趁机报仇,偏偏前两年太后礼佛裁减宫人,你们费劲心思还是没有如愿。机缘巧合下你留在母后身边,一直等待时机,没想到前些天却被母后派遣到东宫。你自知想要再入皇宫寻找机会报仇,必须得到一个体面的身份。而你一介宫女身份卑微,如果想被册封名分,除非诞下我的长子。”
宇文晔娓娓道来,白沐莞和王权震惊不已,跪在地上的云熙神色变幻莫测,先是吃惊,再是恐惧,最后是坦然。
“本太子还知道你入宫时为了顶替赵达田独生女的身份,为此你家主子不惜杀人灭口。”说到这儿,宇文晔语气稍微缓和,“其实你是可怜人,本该是尚书府千金,只可惜你父亲得罪了萧太后。”
“太子殿下扪心自问,当真容得下那个心狠手辣的萧太后吗?她被权势熏心,她如此容不下我父亲,无非是因为我父亲屡屡坏她好事,而陛下又偏向我父亲。”既然宇文晔已经全部揭露,云熙此刻反而坦然到极致,无所畏惧地开口,“我父亲当年究竟做错了什么?居然落得满门抄斩的结局!若非当年八岁的我被母亲藏在家里地窖中,我也早就死了。难道萧太后不该死吗?”
宇文晔看向她的目光渐渐敛去之前的万般厌恶,淡声道:“萧氏确实作恶多端,不过苦于暂时没有切实证据,父皇也不能把她如何。你背后的主子只是利用你渴望报仇的心思借刀杀人,把朝中这趟看似波澜不惊的浑水再次搅浑。如果换成是我,既然侥幸逃命,便会隐姓埋名,最起码还能余生平安。”
“我不要什么余生平安!”云熙怒目而视,激动得难以平复,“这些年我日日想到惨死的父母,惨死的家人,我夜不能寐。我只想报仇,我要亲手杀死萧太后,我做不到殿下所说的装聋作哑苟且偷生!”
宇文晔打断了她的话:“父皇当时就下旨厚葬你全家,也三番五次派人调查。发现参与灭口你全家的人,不止是萧太后,其中牵扯太多。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你明白吗?即使这两年你不顾一切如愿杀死萧太后,这仇也不能算报完。”
云熙愣住,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害死她全家的不止是萧太后一人。还有刚才太子说她的主子是在借刀杀人,把水搅浑。她不相信,想起那张清俊的脸庞,云熙忍不住心底一痛,今生今世怕是再无相见之日。
宇文晔终于问到正题上:“你家主子不是真心帮你,他有自己的目的,只要你说出他是谁,我饶你不死送你远走他乡。”
云熙已经平静下来,眼神有些空洞:“我被殿下查出真实身份,自知此生只能含恨而终。既然如此,求殿下赐死我。”
早知她不会轻易说出背后之人,宇文晔才许诺饶她一命,没想到她决绝到此。显然不在乎苟且偷生。
方才一言不发的白沐莞微微蹙眉,忍不住劝了一句:“朱明儿,蝼蚁尚且贪生,你真不想活命?”
云熙毫不领情地吐出两个字:“不想。”
宇文晔冷冷一笑,平复的怒气再次升起:“既然你不肯说,本太子多得是办法叫你开口。王权,把她送去交给宋嬷嬷。”
王权连忙应了一声。
略微思索片刻,宇文晔又说:“在她供认之前,不可伤及性命。”
被王权拖走之前,云熙露出一个诡谲的笑容。
很快,屋里只剩下宇文晔和白沐莞两个人,面面相觑。
白沐莞坐到他身边,颇有些感慨:“晔哥,朱明儿命途多舛,身世着实有几分可怜,可是她心里仇恨的执念太深,你打算如何处置她?”
是啊,她确实可怜又可恨。无怏来禀报时,真正令宇文晔恼羞成怒的是她背后之人,利用她急于复仇的心里捣鬼作祟。如果今日的媚欢散真被宇文晔吃下,如果他们真的有了孩子,那么云熙将来所做一切事情都会牵扯东宫。反过来想,如果皇后一直把云熙留在身边,哪日她得手杀了太后,皇后也难逃罪责。再者萧太后贵为一朝皇太后,是先帝的结发嫡妻,无论用哪种方式行刺都会引来朝野动荡不安。萧家根基尚在,到时候只怕会借题发挥祸乱超纲。
背后之人,其心可诛。
宇文晔墨眸微闪,薄唇张开,漠然讲出三个字:“留不得。”
白沐莞倒是没太吃惊,云熙执念太深,如果因为一时的妇人之仁留下她,将来恐怕会惹出大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