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钱确实是从他身上掉下来的,但不是他偷的。”离轩信心十足。
“这怎么说?”不光周围吃瓜群众懵了,连樊军侯也觉得摸不着头脑,少年自己也一脸不解。而韩非此时也恍然大悟,心中暗道:“不错,观察细微,分析层层递进,头脑清醒,不为‘眼见为实’所迷惑,是为洞察力。”
离轩叫过老伯,拿起少年的手,指着腕上二三寸的位置:“您看这里。”
老伯仔细观察,迟疑地说:“你是说……你是说……”
“对,这里粘有一点饴,当时,他确实是被人群挤到了老伯的摊上,双手都扑在摊面上了,而那枚半两,由于上面粘了一点饴,被他一扑,直接粘到了他的衣袖上。老伯只知道自己丢了钱,而他则根本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老伯抓住他的时候,他袖口上被粘住的钱被晃荡在了地上,看起来就像是从他手里掉出来一样。于是……”离轩找出了事情的真相,长长出了一口气。
“他就被当成真正的小偷了。”离轩笑了起来。
老伯呆立当场,而周围则响起了叫好声。
“离轩少爷聪慧过人,今天又见识到了。”
老伯跑回自己的摊子,拿起两大块饴,递在离轩和那少年手中,说道:“小子,对不起了,如果不是离轩少爷,我可就要冤枉一个好人了。你不是想给你阿母买吗?这块就算是老伯我向你陪不是了。”
少年想推辞,离轩拍拍他的肩:“收下吧,你不收下,老伯心不安呐!”他自己也收下了饴,向老伯致谢。
“聪慧过人,明理知法,处理人事也颇懂人心,不矫揉造作,不错,真的不错。”韩非看离轩处置整件事情,心下暗赞。
离轩叫少年过来,向他说道:“冲撞了贵人,过来向贵人请罪吧!”请罪自然是谦辞,听这离轩的言辞,显然是要将其冲撞国宾、失礼于国之罪就此算了。
“小子,虽然你冲撞贵人,事出有因,但秦律明确规定,冲撞国宾,失礼于国,当属大罪。”樊军侯出言。韩非由秦王政亲自出重兵邀之,其尊贵自不待言,众目睽睽之下被冲撞,如果不依律处置,若由本地报上去,恐怕又要连累不少人了。
少年原本已惊魂稍定,听军侯一说,脸色一下子变得雪白。
“将军,他并非故意,而且当时身不由己,律有明条,但也应有理相符,方可归罪。”离轩似乎并不着急,与樊军侯论起了法理。
“是啊是啊,当时是小老儿着急了一点,请将军和贵人宽恕。”饴摊老伯大急,如果少年因此而治下重罪,自己如何心安。
“秦律并未规定是否事出有因,有律条在,必须按照律条处置。”樊军侯道。
离轩缓缓开口:“凡事不问事由,只顾看结果而处罚,是谓不教而诛。我大秦依法治国久矣,提倡以法为教,法者为理之极,循法问案,岂能不问事由!”
樊军侯于法律一途,并不十分熟悉,于法理更是不知所以,不能接话。
离轩接着说道:“每一个案件的发生,都有其背后的因果,若当事人于因果之中没有任何过错,则最终的结果,只是一个意外事件,并不应当有任何人来承担后果。”
樊军侯觉得有理,而韩非已轻轻鼓掌,道:“法治行事,法理当先,好……好道理。法令严苛,只惩奸恶,无奸无恶者,自然不能刑加其身。”
离轩向韩非躬身,以示感谢,并对“法令严苛,只惩奸恶”一说觉得耳目一新。
韩非开口,且离轩之说非常有理,但樊军侯还是坚持有司认定:“离轩,你所说有理,但是对案件的判断和对律法的解释,应由官吏来进行,你非审案之吏,自然不能以法理救他,而应交有司处理。”这也是正理,官吏有解释法律之权,如果他们也如此理解,当然就没有问题,但这少年显然不能代为解释法律,只是依明令辩解。
樊军侯说这番话还有另外一层意思,他在提醒韩非,虽然您将受重用,但目前尚属韩人,并无大秦官身,您的解释也还不能当做司法解释。
“是的,所以不能交有司处理,而是直接放了他。”离轩微微一笑,自信地说道。
“什么?”围观众人都一惊,这离轩少爷,你是谁啊,连审案资格都没有,能直接把疑犯说放就放?
韩非却知此子不出无的之言,饶有趣味地看离轩如何自圆其说。
“请大家看他有多高?”离轩拉过少年,站在身旁。离轩也只是少年形状,但那少年站在他身旁,却还矮了半头。
“大秦律规定,身高未足六尺五寸(约今一米五左右)者,虽犯事而不追究其责。他的身高,有六尺五寸吗?”离轩还特地将少年与自己相比较,少年年龄应与他差不多,但营养不足,看起来不过六尺出头,肉眼就可辨别出来。
众人恍然大悟,之前都被“案情”所吸引,并没有注意到秦律关于责任“年龄”的规定。离轩先说法理,站在“理”上,再引秦律的直接规定,又于法有据,于是一场官司变成了小小的意外,而围观众人无疑都上了一堂现场普法课。
樊军侯哈哈一笑,心里一块石头也落了地,一场冲撞国宾的大事以小小意外收场,自己当然也就没有了什么责任,况且看韩非对此子也颇有好感,自不会在此事上纠缠。此刻心情大好,看离轩也不免越看越顺眼。
韩非突然对樊军侯道:“樊……樊将军,此前走得甚急,如今颇感疲惫,我……我们在这里多休息几天如何?”
樊军侯一愣,回过神来,回道:“但凭先生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