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不再说话,起身缩坐在一角,拿出一本名为《开宗明义章》的典籍,小声读了起来。
霍竒也觉得没趣,头枕在双臂上,翘起二郎腿,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装饰讲究的马车顶,似乎觉得少了些什么,手指一捻,手指间,如同变戏法般出现一根草棍,叼在嘴里,霍竒开始哼起了不知名的民谣歌曲。
马车一阵颠簸,然后便没了如擂鼓般低沉的马蹄声,马车似乎也不再前行,曹宗掀起帘子,正想开口询问,却发现前方一位驿站差驿正急匆匆地从一匹高头大马上翻下来,急匆匆来到马车前。原来是有一封从京城来的加急信笺今晨送到驿站,只是那时曹宗已经乘坐马车离开,所以才有了接下来驿差骑马拦车一幕。
打赏了驿差无伤大雅的几两银子后,曹宗通知马夫继续赶路就是,重新拉好帘子,又将那本翻开的山水游记倒扣在白玉棋盘上,这才不紧不慢地打开那封姗姗来迟的信。
大赵朝廷豢养有一种名为掠空隼的鹰隼,速度奇快且耐力持久,不吃不喝三昼夜依旧精神饱满而且尚有余力,军情谍报多以这种掠空隼来传递。这封加上之前从那座深宫高墙、以及自家老爷子书房中送出的秘报,便由此而来。那位貂寺在接到曹宗的无字书信之后,最先便是向那座深宫高墙递去一封秘报,然后才着手曹宗升迁事宜。
和上次那封咄咄逼人、质问逼迫的书信不同,
这次不论从言语、措辞还是字中味道来说,都显得中正平和、柔声细语。洋洋洒洒两千余字,皆是曹太师亲笔写就,言语之间,告慰之意很浓,不吝赞美之词,让曹宗都有些赧颜。倒不是曹宗温恭自虚,而是他的确没有做什么,刀客就自己找上门了。这种差事,想必长了脑子就能做得来。
饶是如此,曹宗也并没有不当回事,看完就随手放在一边,相反他字斟句酌地通读数遍,解词取意,暗语密解,最终解出三个字,覆巢卵。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曹宗手指轻轻敲打白玉棋盘,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思绪如飞。
——
清晨时分,崔流川和李莫申一同出了客栈,在一家售卖香烛的铺子买了足有三尺厚的纸钱香烛以及两个做工粗糙的女童纸人后,两人来到城外一处不藏风不聚水的小山包。山包上,有一座新起的坟茔,坟头不大,墓碑却是宽厚异常,哪怕历经百年风吹日晒,仍能屹立不倒,只是这墓碑是一座无字碑。
李莫申蹲在墓碑前,单手往眼前的火堆里塞纸钱。崔流川站在不远处,也没有伸手帮忙。
足足一个时辰,李莫申才把纸钱烧完,他起身提起那两个面相有些瘆人的女童纸人,笑道:“老白,看少爷我贴心不?给你找了俩暖被窝的丫鬟,虽然长得磕碜了点,但也勉强凑合能用。”
两个女童纸人落在一地火红的灰烬中,火苗一下子蹿了上来,李莫申只得后退一步。
最后,李莫申从怀里掏出那方小巧玲珑他老爹心头好的紫金龙纹砚台,向不远处的崔流川招了招手,“帮个忙呗,揉碎它!”
崔流川心说你当我是师姐啊,膂力大到能揉碎铁疙瘩?
他接过砚台,仔细端详了片刻,又捏了捏,“如果有一块足够结实的石头,我有把握砸碎它。”
李莫申奇怪道:“这点小事不是动动指头的鸡毛蒜皮?”
崔流川有些汗颜,心说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如果是我师姐来,还真就是动动指头的小事,但是师姐揍得我哭爹喊娘也是动动指头的小事,这么说,你明白了吧。”
李莫申脸色古怪地看了眼崔流川和他手里的龙纹紫金砚台,一挥袖子,“本来揉碎它只是为了防止我们前脚离开,后脚就有人刨坟掘墓,东西没了事小,扰了老白事大。不过其实也没太大关系,想必也没人会吃饱了没事干刨一座没排面的小坟头。”
崔流川沉吟片刻,小声道:“在我的老家,就是家徒四壁穷困潦倒的人家有人去世了,也时有偷坟掘墓的事情发生,值钱不值钱的都拿。”
李莫申一时语塞,然后神情凶狠道:“就不怕生儿子没屁-眼?”
崔流川一本正经道:“能干这种缺德事,应该是不怕的。”
李莫申眼一横,手一挥,“砸!”
话音刚落,崔流川手腕一抖,巴掌大的砚台如一直离弓箭矢激射向不远处的一块石头,石头瞬间炸裂开来,吓得没有心理准备的李莫申一个哆嗦。
崔流川从一地石屑中刨出那方只有边角有缺口的砚台,内心多少有点快意。想想,值一座银山的宝贝,说摔就摔说砸就砸,还丁点不心疼。说出来谁信?
接下来,坟茔周围大大小小足有二十多块或硬或脆的顽石,如同放烟爆竹似的,一块一块炸开。
李莫申远远躲开,生怕飞溅迸射的碎石伤了自己,目瞪口呆。这家伙真他娘的生猛加一根筋。
灰头土脸的少年手里捏着大小十多块砚台碎片,像是打了一场胜仗的将军,耀武扬威。
李莫申哑然失笑。
两人将砚台碎片埋在碑前,临走前,李莫申在墓前鞠了三躬,并没有磕头。
主仆之别,终归还是要有的,若他跪了,老白才是真的死不瞑目。
回到县城之后,两人直接来到一处正在大张旗鼓修缮房屋的青楼勾栏,楼名鸡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