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方圆没日没夜地连睡了好些天。孟荟又来看他,他伸手摸了摸何方圆的额头,似乎比前些天更烫了。何方圆被他摸醒,他抬起手想坐起来,但用不上力气就索性放弃了。
“你家老师给你借来了太后行宫的温泉。”孟荟酸溜溜道,“等会马车到了就可以过去了。泡泡温泉,也能好得快一点。”
何方圆偏头睨了孟荟一眼,刚想说话声音却化作一阵咳嗽。孟荟倾身下来给他顺气,一边拍着他的胸腔,一边道:“省省吧。声音都哑了。等会儿你去了太后行宫,估计就要好几天都见不着了,你可得好好养病,别辜负了贾大人的心思。他啊,为了能给你争取来这方温泉池子,还收了温王刘殷做弟子。这下好了,等你病养好了,就多了一个天家的师弟,啧啧啧,这缘分。”
何方圆一听,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就抓住了孟荟的手,说:“你说什么?”他的嗓子咳得发不出声音,说出来的话就像个破风箱。孟荟拍拍何方圆的手,把他的手松开放回被窝里,说:“别担心,你家老师心里还能没个较量?他比咱们多吃多少年白米饭呢?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何方圆呼了一口气,头一沉又睡了过去。再醒来时,是在马车上。他晃晃悠悠,头疼得厉害。他感觉自己的呼吸都是热的,掀开车窗帘一看,已经到了钟山。
钟山上的空气沁人心脾,何方圆每呼吸一口,就觉得舒服了许多。日头当空,贾俨挑了一天之中最暖和的时辰著人送何方圆出京。
紫金山下水长流,尝记当年此共游。今夜南风吹客梦,清淮明月照孤舟。钟山在当地人口中又叫紫金山,就在金陵的东郊,蜿蜒起伏,宛若游龙。它与玄武湖连在一起,山光水色齐收,龙蟠虎踞,浑然天成。
玄武湖何方圆来过一次,但没有上过钟山。那还是二月的时候,在殿试下榜的前一天,他在画舫上见过刘殷,但对他印象很不好。都说温王是个谦谦公子,何方圆在洛阳时和他并没有交情,在金陵时也没有,只有玄武湖上的那一面。
“本王倒没看出些什么,只是觉得这届的状元郎甚是俊俏。”
刘殷的话,何方圆到现在还记着。可能他自己并没有注意,也或许就算是注意到了也不会承认——他其实是个记仇的人。他被刘殷当众调戏,又引来了当时在座其他同年的仇恨,这份不满他一直压在心里。或许有一天他会将它爆发出来,也或许会有消亡的一天。
何方圆的马车缓缓进入宫门。有禁军拦下,他便只好下车步行。
孟荟送行时,给他往车里塞了好几件皮毛披风,他裹在身上就像个笨重的熊。何方圆觉得烦闷,下车时就全脱了扔在车上。他身体虚弱,脚步虚浮,在步道上走了两步就有些体力不支。冬日的冷风吹过,挟带着玄武湖传来的湿气,他有些后悔没加外套,只裹着一层白狐大氅,冷风还是会钻进身体里。
小厮在旁边搀扶着他,可总无法一个人支撑住另一个人的全部体重。何方圆踉跄了一步,险些摔倒。有人从旁接住他,他抬头,原道是刘殷。
“下官见过温王殿下。”何方圆说道,作势要行礼,但刘殷揽着他并不松开。
“怎么穿这么少?怎么照顾你家公子的?”刘殷责备道,煞是真情切意。
何方圆不耐烦,但碍于尊卑之分、身体不便,只能硬着头皮受着。小厮被骂了一顿,急忙回去取衣服。取到后,刘殷接过披风一把就把何方圆围了起来,单手搂着他,就这么架着走了。
何方圆没料想过刘殷还在,更没料想过刘殷会来。贾俨收了他做徒弟,原本就被刘拓架空了政权的他此时难道不该是急于回到朝歌吗?他为什么会在这里?还是说贾俨留了后手?
“殿下,下官不敢。”
何方圆不再想那些有的没的,他想拒绝刘殷的搀扶,但勉力说出的话撕得嗓子发疼。
“怎么不敢?”刘殷微微笑道,“你我虽然尊卑有分,但现在你是我师哥了,你我依旧长幼有序,我搀扶你又有什么不对?”
何方圆缄默。
“而且我记得你身体一向很好,怎么说病就病了呢?诶,果然是‘病来如山倒’,好好地就虚弱成这个样子。你也不用再想些别的,母后既已答应借温泉给你,你便好生养病。那温泉就在我的院子里,先前贾先生给我布置了课业,我这几日都在,你若是见好了,这得了闲也好为我解惑。”
何方圆点点头。既是刘殷吩咐下来,他也只好应着。何方圆闭上了眼睛,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眉头紧锁,也不知是身体不适还是情绪郁躁。他亦步亦趋地跟着刘殷的步伐,只隐隐地觉得这天下局势似乎要开始更加复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