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拓很烦躁,只叫他平身,没再说别的。但李知梦得了便宜就卖乖,只要张嘴说了话,就忍不住再多说两句。他站起身,凑到刘拓背后,碎碎念道:“而且,你这两年实在是太紧绷了,就像什么在你身后追赶着你似的。又没人逼你,何必呢?”
“就是有人在逼我!”刘拓转身吼道,他一步一步逼近李知梦,和他面对面,又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皇兄在逼我,我死去的父皇在逼我!大臣们逼我,天下的百姓们也在逼我!所有的人都压在我身上,你怎么会说‘没有人’呢?嗯?你们说,要我打仗,要我收复北面江山,重振大晋威名;你们又要我别打,要我不要穷兵黩武,要我休养生息、‘顺应民意’。民意?呵,什么是民意!到底是打还是不打?我是皇帝,我要听谁的?听赵或的?关岳的?还是贾俨?还是太后!我是皇帝。朕!才是皇帝!”
李知梦被吓得一步步地后退,他退到榻边,一时没站稳便瘫坐在榻上。
刘拓把手支在矮桌上,他的脸和李知梦的脸距离不超过一寸。他说:“朕是皇帝。朕说要打,那便,必须打。”
李知梦抽了一口冷气,不住地点头,说:“行,行。咱打,咱打。我又没说不打,是不是?”
刘拓直起身,笑了,嘲讽中竟还有点儿决绝、残忍的意味。李知梦被他看得心慌,更不知他有何打算,甚至生怕他一个一时兴起就把自己从窗户扔进江里。而刘拓这时也发觉道自己的情绪有些失常,他敛眸收起表情,又恢复到那一贯的冷冰冰的模样。过了半晌,他才道:“走吧。吃饭去吧。”
李知梦这才舒了一口气。
何方圆在父亲的房间里又被骂了一顿。陈妙先前在何方圆那里碰了软钉子,就暗自收拾东西回去了。何明盛知道后大发雷霆,甚至跑到何方圆的院子里骂他。何方圆还了几句,何明盛捞起扫帚就要追着打。何方圆想找小厮拦着父亲,但小厮们避之不及,谁都不敢上来拉架。一时之间,翠樾馆里鸡飞狗跳。
“我娶谁都不会娶陈妙。”何方圆又一次说道。
“啊?为什么呀?表小姐不是挺好一姑娘吗?”小厮好奇地问道,一边打扫着何家父子争吵的“战场”,一边不停地回头看向坐在石凳上生闷气的何方圆。
“不为什么。”何方圆说道。“就是不想娶她。”
小厮了然地哦了一声,说:“那莫非是少爷在京师有了心悦的姑娘了?”
何方圆掷了一个碎石子过去砸他,恼道:“胡说!爷儿就没想过要成亲。”
小厮嘿嘿笑,说:“成亲有什么不好?成亲了,每天晚上就有美貌娘子可以抱,多好!”
何方圆没来由地生了心火。他一拍桌子,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喝道:“行了,别打扫了!都滚出去!”
小厮被何方圆的厉声厉语吓了一跳,横竖想不出自己哪句话说错了,得罪了主子,只能急忙告罪退出了院子。然而何方圆自己也明白,那小厮不是何明盛的什么说客,他说的是实情,更是寻常男子都会想的事,但何方圆就是打心底里过意不去。
接下来,何方圆又在家里住了几日。他自己不去见父亲,父亲也不来找他,两人就这么僵持着,谁也不说一句话。他在家里越待越烦躁,书看不下去,写字作画也全不称心。他琢磨着,这样也不是办法,眼下父亲生龙活虎,又能跑又能打,骂起人来连喘都不喘一下,这多半是病好了不少,也不需要自己再侍奉榻前,而京师都堂内事务众多,他才出仕不久,凡事更不想落在旁人之后。于是,何方圆琢磨了良久,便决定辞行回京。
离家当天,他著小厮去给父亲房里传话,就说自己要走了,可等了许久也没等来父亲的回声。上马车时,何方嵘出来送他,拉着他的袖子说:
“家里这两年因为战乱,生意不好做。爹的身体已经大不如从前了,经不住气的。哥,你也多担待着些吧。”
何方圆的心软了下来,可还是拉不下脸去何明盛那里找他。他踟蹰了半刻,叹了口气说:“算了,你也回去吧。我这会儿走了,说不定还能趁着天亮进常州修整。家里的事儿……就靠二弟了,有事给我写信。”
说完,他便辞了家。然而当天,何方圆还是没能在天黑前抵达常州。
“哎哎哎!你们这是干什么!”
马车忽然停住。可勒马的势头太猛,何方圆在车厢里险些碰到头。他扶着窗框将将把自己稳住,想掀开帘子看看外面怎么了。但听到外面车夫惊恐的声音,他心里咯噔一声就缩回了手,被自己惊出一身冷汗。他心想:总不该这么好运地就碰上了山贼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