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记得那一日,那一日的裴府比平日更加安静,几乎悄无声息。裴絮和兄长在书房里练完了字,然后去向母亲定省之后,便回了自己房间。约莫是第二日寅初,他便被人叫醒了。天光未明,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透过窗户却能看到院子里却是一片灯火明亮,出了房间,庭院里的风吹在脸上还有些许寒意。他随着小厮跟着几个大仆人去了祖父的院子。离去之前,他看了眼母亲的院子,看到她也站在庭院里,看着前方黑暗默然出神。她似乎回头看了他一眼,又似乎没有。他记得不是很清楚了,这些年,内心一些无聊地期盼总是一遍遍地填补修改着那些因为年幼不经意而遗失的模糊的记忆空缺,将记忆修改得面目全非,连自己都不怎么信了。梦中的景象总是在睡梦中无比真实,一旦梦醒就感觉比记忆更加虚幻,更加不能相信了。所以,失去的记忆,除非时光流转,否则也就永远失去了。
前院也是一片灯火明亮,祖父坐在书房里,面色冷肃。几位叔伯也坐在祖父书房里,都低头沉默着。
裴絮过来是,大家都转了头过来看他。他安静地跟祖父请了安,在祖父点头之后才敢起身。裴氏家规一向严苛,裴絮从小便在祖父和母亲的严格教导中熟悉裴氏的礼仪,紧守着严苛的家规。母亲曾说祖父将他当做了裴氏的下一任继承人在培养。
祖父一向喜怒不形于色,见了他仍旧一脸冷肃,淡淡道:“今日叫你来,是要告诉你,你父亲在昨日大乱中殉职了。”
他当年,七岁吧。殉职两个字也只是略微懂得含义。何况,祖父说得如此轻描淡写,他以为并不是什么大事。祖父并没有说很多,后来他回了自己的院子,然后等到天明,浑浑噩噩跟着叔伯们的指引完成了父亲的葬礼。
直到某一天,觉得许久未见过父亲的他,忽然看到床头的短剑,想起许久未曾看到父亲在院中练剑了。他忽然好生有些想念父亲,他去了母亲的院子,母亲没有见他,然后他去了祖父的院子,祖父见了他。他问父亲何时回来,祖父似乎对他有些失望,不过也没有多说什么,只说死人是不会再回来的,你不要再想这些无用的东西了。
他落寞地回了自己院子,后来又他去找了兄长。兄长跟他住在一个院子里,但这个院子名义上却是归属他的。因为兄长是庶出,姨娘死后养在了母亲身边。母亲待她不算好也不算坏,很少理会。他不记得哪一日跟兄长说了什么,只是觉得那一整日似乎都是阴暗的。
后来,父亲丧期未过,母亲便回了娘家,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他跟兄长在裴府的日子,是一天一天坏起来的,最开始的时候,只是叔伯的几个平日里跟他们有龃龉的孩子会过来嘲讽他们,偶尔会来抢些东西。他一开始还会跟他们动手,后来他们人多打不过了,兄长便拦着他不许再动手了。再到后来,他们在府里的银钱分例也渐渐有人克扣了,日子渐渐寒酸起来。只是克扣的话,其实勉强也还过得去。但他们要面对的除了克扣,还有那些落井下石的同龄人。他们在学堂里,裴氏武场上,但凡有孩子聚集的地方,几乎都是受人欺负的。甚至因为曾经绚烂过,所以如今连低调平凡也是一种奢望。他几乎每天都会被几个不怀好意的堂兄弟或名刀或暗剑地打伤。兄长为了护他也是常年身上带着伤。
这些孩子们之间的打闹,只要没有造成重伤或者伤及人命,家族里的长辈是不会管的。但是孩子们的恶毒,却比长辈们能想到的更加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