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边的辽阔草原与远处的绵长看似变化不大,但总有一种,他瞬息间策马行进了很远的感觉。
古行川忽然勒马停了下来,他坐在马背上扯着缰绳让身下的马匹转身。
看地形,这里应该是平坦的泊川草原,自己到底走出了多远,才会看不见牧民的村落?
他本不该迟疑,也不该停顿。
如果真是像那位小兄弟说的那样,容虚镜认定容端瑶将会诞下霸星,那么恐怕容端瑶的处境不会太好。
从他逃离靖和开始,他身后的追兵就没有断过。这些都是李慎派出来杀他的人,很明显不是容虚镜的手笔。
如果是容虚镜,她是绝无可能让自己苟延残喘这么久,从他决定叛离开始,容虚镜就不会给他生出这个想法的机会。
可他只是被李慎追杀,处境就已经如此艰难,若容虚镜的目标真是容端瑶,她恐怕真的毫无生还的机会。
意念之中有个声音在叫嚣着,催促古行川快些转身i去西北与自己的妻儿汇合。
但更深的意念里,一颗疑惑的种子正在发芽,让他对身处的局面和周围的一切,产生了怀疑。
马匹不安地在原地踏了几步,古行川伸手摸了摸它的头:“你也觉得疑惑?”
他抬起头,看着天穹中的星海,天已经快要放亮,太阳即将从他遥望的方向升起。
古行川策马往回走,这一次,他还是选择了自己认为不后悔的事情。
就像是当初与容端瑶初见时,明知是错,却依然坚持一样地,选择了自己不后悔的事。
她已经是站在信仰巅峰的长老,他却是躲在幕布里不可现世的傀儡。
容端瑶抓住了他的手,告诉他白云苍狗茫茫人世,没有谁是完全与谁相同的。
告诉他从始至终,她都分得清谁是谁,也知道自己爱的是谁。
古行川活得既压抑又洒脱,他无数次试图冲破加于己身的牢笼,直到遇见容端瑶,他才算是真正明白了自由的滋味。
自由,至少要有能力,无所顾忌地选择自己心中所爱。
容端瑶曾经说,凡尘中人,皆如笼中之鸟,她想渡人,却发现打开牢笼释放的也不过是躯体。
笼中困着他们的心脏和大脑,从未接触过自由的人,只会被自由杀死。
“你害怕飞出牢笼后,”容端瑶问他,“被无情的法则杀死吗?”
害怕吗?
古行川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他确实害怕,人少有不害怕死亡的,他不能免俗地属于大多数。
但他还是选择了冲破桎梏,抓住了那双从不肯放开他的手。
害怕,不等于会后悔。
事实也证明,古行川的选择都无愧于心,他没有哪一次后悔过。
这一次也是一样。
或者说他后悔了,但不是后悔回来,而是后悔留下了玉佩。
冲天的火光将安详的牧民村落点燃,仿佛半边天穹都映着火光。
古行川一下就明白了自称为顾长生的人,当时的眼神里藏着的悲戚,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都知道!”古行川胸腔里燃起了怒火,“你都知道!”
他翻身下马来,刚落地时还仿佛有些踉跄。他想要抓住尉迟醒的领子,高声质问尉迟醒。
陆麟臣下意识挡在了尉迟醒的面前,结果是愤怒的古行川从两个人的身体里穿了过去,差点扑倒在熊熊的火焰中。
“你是星算的门人!你就是如此守护苍生的吗?!”古行川的眼睛通红,他转过身来,怒吼着质问尉迟醒。
尉迟醒站在原地,他一句为自己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
原来语言是如此贫瘠,就连心中最赤诚的歉意都无法表达半分。
尉迟醒的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低下了头,他本不该觉得愧疚,这是他回忆中的事情,是无法改变的过往。
他提醒与不提醒,永定八年金吾卫找到了这里,因为一块玉佩怀疑整个村落窝藏古行川,屠尽了这里的历史,都不会改变。
尉迟醒是个看客,心怀歉意的看客而已。
“他这么愤怒,是因为他觉得错误在他,”百里星楼的手搭在尉迟醒的肩膀上,试图安慰他,“不是真的迁怒于你。”
“他也只是,心中难受罢了。”
尉迟醒其实明白,但他眼看着金吾卫拿着刀逼问猎户,眼看着妇孺恐惧地相拥,这种无力感在他心里,挥之不去。
一声婴儿的啼哭打破了紧张的局势,古行川猛然回头,在帐篷间搜寻声音来源,他忽然直直冲入火海,想要去救那个还在啼哭的婴儿。
他的身上着了火,眉毛被燎光了,却始终朝着婴儿而去。
那是那个红脸猎户的帐篷,古行川甚至还没来得及询问他的名字。
尉迟醒想要去救人,却被百里星楼拉住了,她轻轻地摇头:“你救不了他。”
火势忽然弱了下来,直到完全熄灭。
尉迟醒的身边不知何时站了个人,他像是自天上而来的谪仙一般,一尘不染地出现在了这破败之地。
这是顾长门,尉迟醒知道。
帐篷架忽然坍塌,古行川终于找到了婴儿,将她护在自己的身下。
他没有理会身上的尘灰,急切地想要救出这个婴儿。
她父母的手依然搂着她,古行川含泪发力,将他们已经烧焦的手臂剥落。
婴儿还在哭,古行川的眼泪也打在了她的脸颊上。
他的脸上的伤口被火燎开,血液渗出来,新旧的伤口叠着,他用自己粗糙的脸蹭了蹭婴儿的脸颊。
她还不是知苦难的年纪,见有人哄她,哪怕自己娇嫩的脸被硌得生疼,她竟然也咯咯笑了起来。
婴儿抬起自己落满黑灰的手臂,揪了一把古行川的鼻子。
古行川被自己的眼泪呛到了,瞬间笑了出来,他缓过神,看到了站在一边的顾长门。
“多谢先生,”古行川跪下来,将女婴放在地上后连连叩首,“多谢先生。”
顾长门一身银袍,走进了大火后的废墟之中。
“她有名字吗?”顾长门弯腰抱起了她,用食指戳了戳女婴柔软的脸。
古行川抹了一把满是血泪的脸,抬起头看着顾长门:“她叫阿璎。”
“阿璎,”顾长门重复了一遍后点点头,“好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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