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第一次进手术房,且是自己心仪之人主刀的地方,早已心存敬意。所以,他一跨进小手术房,如善男信女踏进了圣殿,诚惶诚恐,肃然起敬。尤其,走近王清玉,见她庖丁解牛一般的手术动作,游刃有余,崇敬之意油然而生。啊呀,她不就是这座圣殿的主神么,瞧她那双灵巧的双手,何异于救苦救难、超度凡生的千手观世音的圣手啊!古人说,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未曾料到她专攻的术业竟如此之精深!如果说,她在门诊室抽血时的轻盈、敏捷、精准,让输血者不知不觉、舒舒服服的完成输血过程,初见了她术业精湛的端倪,那么现在,手术刀的灵活,仿佛贼予了灵性,心意之所到,刀锋之所向,该进则进,该退则退,不止便止,虽见左右冲突,拐弯抹角,但听钳剪叮当,肌腱嘭嘭,却未殃及健康组织,毫发未伤而病灶则无所逃遁。看着仙化了的手术,李家心驰神往。啊,王清玉呀王清玉,你就是上苍的造化,你的术业与你的外貌,一样的天造地设的漂亮,天衣无缝的完美的耦合。设若天地间还有这样的完美的话,那就是你,当之无愧的你!我不信鬼神,不信上帝,不信命运,我是唯物的,但此时此刻,我相信:把你这样一位比天使还天使的女子送到我的面前,难道不正是上苍的安排,命运的眷顾么?何德何能,堪与你匹配,我自惭形秽啊!我与你相识相知,不会亵渎你吧,不会污秽了你洁白的灵魂与洁白的肌肤吧?可知呵,这正是我不敢碰触你的胆怯内因呢,理应保护好你这一尊白璧无瘕的玉佛之洁白,不准落灰尘,不准受玷污!须知,我是何等俗不可耐之人呵,怎敢轻亵你呀!李家目之所览,耳之所闻,犹在梦中,万不可惊破这个梦。所以,他一直不敢吭气,一直不敢露真容,生怕被驱逐出境,再也享受不了这梦境之美好了。幸而无比精灵的小刘救了他,才有机会再睹她的手术丰采。
然而,这一次带给他的不是美的享受,而是说不出的痛楚滋味。当他观看助理医生徐玲做尿道扩张时,倒也没什么异样的感觉,认为是正常的医疗行为,除了好奇,便想世上怎么有这么多古里古怪的疑难杂病的呢。这是他见所未见,前所未闻的。自打记事时起,他就没生过大病,因此也就没进过医院,头痛脑热,感冒打喷嚏,一扛就扛过去了,顶多听说过什么高血压、脑益血,胃痛,拉肚子,胆囊炎,肺结核,咳嗽,哮喘之类的常见病名称,哪里见识过这些怪病,若非亲眼所见,还以为是天方夜谭呢!人们说,要识牛马壮进集市,欲见女人美去看戏,想识百病进医院,看来其言不虚。可是,一挨王清玉接手插扩张器,病人的阴jing在她的指间滑动,一股莫名的酸楚,腾地翻滚,直冲脑门:“怎能这样,怎能这样呢——”他想不通了。
忽然间,固有的传统的封建意识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那是器官吗,分明是男性生值器嘛,虽然戴了手套,毕竟用手盘弄陌生男人的生值器呀!而且,她见过多少男人的生值器呵!他的脑袋瓜开始大了,炸了。生于斯长于斯的中国国度的男女,从小沐浴着“男女授受不清”的中国古来说教,潜移默化地滋长着不教而知的传统风俗,遵循着约定成俗的千古礼仪之邦的道德规范,维护着看不见的隔开男女的无形大网。陌生的男女相遇,瞟一眼对方已觉不好意思,老盯着对方便觉无趣乃至无聊,若是偶尔目光移向了人之下身,自责还来不及哩,倘是存心,则为无耻,如若偷窥,则为无耻之尤,大坏人伦,**莫如,卑劣小人!男女间最神秘最隐私最不能示人、也是他人最不可窥视的,便是那阴处了,无不时时刻刻自觉地甚至以生命来维护的最大隐私,那是与生命同等重要的人之尊严。除了夫妻,他人不可进入这一领域。可是,小刘以堂皇的理由非去窥视不可,而王、徐二人竟拿在手上拨弄来拨弄去,不说她们无耻吧,至少是个另类,不,是异类。怎么啦,当代中国年轻的女人们变成这样!是她们,率先撕破了起码的道德规范!虽然打着医学的名号,其实这类的病案应由男性医生来做来医。最好的措施,分性别归类,涉及男女生殖方面的疾病,应分别由男女医生去医去做。这里,不能不责李家的少见多怪了。且不说各类外科手术指征的男女病案,大多是由男性医生主刀,且如市第一人民医院的妇产科吧,挂头牌的专家则是男医生,疑难的妇科病与难产的孕妇,大都也他们来医治。如果他与王清玉真的结了婚,大龄孕妇容易难产,不定就得求哪位男医生哩,皆时又作何想,那还不疯了?
李家自信是现代社会思想解放一代的前卫青年,在解放军大熔炉里熔化了十年,又上了部队院校升造了四年,以20世纪末期的新型一代人类为自豪,做好了以开放的心境迎接21世纪的思想准备,时常嘲讽人家说他思想保守、传统。在他自己看来,他属于胸襟豁达、全新思想、先锋理念的时代前沿一族,何来传统,何来保守!他忘记了列宁的一句名言:习惯势力是最可怕的。其实,传统最可怕。不是么,传统找上他了。由此,他有了进一层的联想:她对人体一览无余,不分彼此的都看成了器官,还有什么神秘可言,而神秘最能产生捉摸不定的情感,没有神秘,情感也就没有了植根之地,怪不得她老是冷若冰霜呢!她没有情感,而是纯理性的嘛,莫非她要结婚是为了生理上的需要,亦或为了传宗接代的种群繁衍?多可怕呀!他头脑发热了,胡思乱想了。这么想着,来到了餐馆。
他们进了一间小包厢,各人入座,自然自动让出了李家边上的位子,那是王清玉的不争之位,而小刘则一屁股坐在了李家的左侧,徐玲则坐王清玉的右首,左边则是护士周慧琴。服务员拿了菜单进来点菜,小刘一把抢过来说:“我来点,我晓得姐姐喜欢吃什么。”李家则替各人倒茶,并问“喝什么酒”。徐玲说:“医生职业习惯,都不喝酒,我们更不会了。今天特别,破例,拿瓶红酒吧。”王清玉说:“要死呵,下午上班呢?”徐玲说:“下午预约的就是尿道扩张,他上午就来了,做了,还有什么事呀?”周护士也帮着说:“是,下午没病人。”王清玉说:“那也得上班呀。”徐玲说:“大医生,高抬贵手,不做手术,喝一点嘛。”
(20141023王圣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