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上亮了一瞬分裂的紫色,再一会儿,闪了一个闷雷,又一会儿,头顶那道缝隙口子,落下了连绵的雨。
他终是明白,她为何把他放在这块巨石上。
这溶洞有些像个酒葫芦,他所在的巨石这里是最大的肚腹处,那缝隙口再如何狂风大作,雨水并不会淋到他身上。
地河此刻水声更是很大,还有不停的滴水声,只怕湿气很重。
他无衣遮体,上面又是电闪骤雨,有点冷,他稍稍一运气,周身疼得要死,根本提不起内力防御寒冷,这巨石上,除了他身下铺了点干草,其他什么都没有。
他忽然想,夜里地河下肯定会很冷,他没穿衣服也不是一两天,那前几夜,她是怎么给他御寒的?
寒风佛过,他抽吸了一下。
冷,真特娘的冷!
她再不回来,他要被冻死了,真的。
他是冻晕过去的。
当他再次迷迷糊糊醒来时,他已是盘腿而坐的姿势,背后有一抹柔软轻触,有股清流从那里汇入,游走他全身,方才的冻霜已化成了汗珠。
这股气流一直持续,不一会儿,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打架,搅的他痛苦不已,冷意不复,变成了炙热。
热,太热了。
他微微扭了脑袋,回头。
看不到人,余光只瞧见白色衣角,在风中久久的飘飘荡荡。
身上火烧闷热,而背上抵着他的酥手,轻软嫩滑,清流冰凉,好似能解他的热火,让他生了一抹异样,他吸了一口气,颤抖轻震。
“别分神。”
背后,是她察觉他有异,轻轻出口。
他立即镇定起来,屏气凝神,心中想,她好心救他,又给他疗伤续命,这关键时刻,他却怎动了凡夫俗子的心。
她该是天上仙子,不可亵渎。
体内的冲撞又变得轻缓了些,他终是晓得,她为什么不给他穿衣服了。
那黑衣青年出掌凌狠,带了毒气,他挨了数掌,内伤极重,这样的伤,岂是一两天便能疗治好的。
纵她内力再高,也只能间间断断的给他逼毒疗伤,需得缓缓来,不然他这伤躯,怕也承受不住,非得要疼死过去,而每回疗伤,都要大汗淋漓一回,衣物不散热,自是碍事。
身后气流渐无,手掌收回,他虚弱欲倒,她迅速接住。
这瞬间的触碰,闻得她身上若有若无的清香,再想此刻自己身无衣物靠她身上,又让他精神一抖。
眼角余光撇过,弃瑕看见干草一处,整整齐齐叠着一件衣衫,衣色为白,尽管外头瓢泼大雨,那衣裳没有丝毫沾水。
龙姑娘盯了一眼那衣裳,目光涟漪,又落在他身上,再次若有所思。
他无法动弹,自是不能动手的。
龙姑娘微一扬手,将衣裳取了过来,替他扣上衣服,再扶他躺下。
指尖擦碰他肌肤的温度,彷似犹存,弃瑕竟有点贪恋,将脸别过去,又见她面上并无多余愠色,弄完之后,便至巨石一侧打坐。
弃瑕叹了口气,他总是情不自禁的胡思乱想,可她却如冰石,并不像别的女子一样,对这事有多为难情。
好像真的只当他是个普通物件,可以随意她摆来摆去的。
忽略了,他其实是个人。
还是个男人。
“你……为什么想救我?”空气寂静,他打破沉默,这次再问,他多带了一个字。
想救,为什么想救呢。
龙姑娘回答:“不知道。”
弃瑕想不明白,差点又想问为什么不知道,但这问题肯定是太为难她,于是,又另找了别的话题:“你为何在这儿?”
不知为何,她总会在他命悬一线之际出现,好像她一直跟着他,一直在他身边待着一样,到底是他命不该绝,还是她别有所求呢?
这次,龙姑娘并没有答话。
弃瑕想,大约这个话题她不感兴趣,或者有什么难言之隐,闻得肚中腹语声,他又道:“我饿了,你有吃的吗?”
龙姑娘身影轻动,至他面前,用一堆干草将他垫高,手上不知从哪儿弄了一个果子,送到他嘴边。
他咬了一口,脆脆的。
这投喂的姿势,令弃瑕心中郁闷,再这么下去,他不止是物件,还是喂养的宠物,但他太饿了,也顾不得那么多。
啃到一半,弃瑕忽然笑了一下:“这五天,你是怎么喂我的?”
他昏迷不醒,定是吃不了什么,但他今早初醒,并无什么饥饿感。
“你想知道?”
“嗯,想知道。”他很好奇。
龙姑娘单手握住他咬了一半的果子,发力挤压,果汁顺着她手缝间,一滴一滴的落下来,打在他唇齿之上。
他孺动着喉结,一口一口咽下,直至果子干瘪,再无汁液。
晚风佛意,野果芬香。
天色大亮。
龙姑娘在壁上刻下第六道剑痕。
她便又下了巨石,继续练剑。
听得剑鸣声,弃瑕缓缓睁眼,忽的发觉自己能动了,想来,应该是前几日中毒酸软,周身无力,她连续几夜为他祛毒,该是有所好转。
但他还是有些虚,抬个手不成问题,走路却还是困难,他只能勉强撑起来,倚身斜靠着干草堆。
旁边有野果,是她准备的。
他拿起一个咬着吃,汁液入口,却又不自觉的想起昨夜……他赶紧捻断那种莫名其妙的念头,不能再想。
龙姑娘忽的出去片刻,又回了来。
她已然手上多了一个小水囊,送过来递给他。
他正好有点渴,便打开仰头入口,只是味道不对,这不是水,他捻住眉头:“酒?”
龙姑娘淡道:“你应该想喝。”
他笑:“我为什么想喝?”
“你说过,不如意的时候,可以喝酒。”龙姑娘认真的回答。
弃瑕想起来,她关在天字号牢房的时候,最初他不知该如何与她搭话,又觉得她定是很恼怒被锁住,便第一次尝试给她带酒,还说了这句话。
她喝的干干净净。
许是他如今落魄,她觉得他一定不如意,所以才去弄了酒来。
弃瑕笑的又爽朗了些:“原来你还记得,看来,我说的,也不尽是些废话,我总以为,你会嫌我聒噪。”
龙姑娘眸色清然:“那是第一次有人请我喝酒,也是我第一次喝酒。”
“以前没喝过?”
“从未喝过。”她摇头:“只是,任何东西,我都尝不出味道,酒也不例外。”
弃瑕怔住,说不出话来。又想她无味觉,自是尝不出人间的酸甜苦辣,难怪整个人总是冷冰冰的。
他只能举起水囊:“谢谢你,请我喝酒,这酒很得劲。”
“你这人真奇怪。”
“我怎么了?”
“你与那人打斗,我一直在旁边看着,我在想,你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弃瑕奇怪道:“那你是一直在跟着我?可你为什么要跟着我呢?”
龙姑娘只觉他弄错了重点:“我几次见死不救,你还谢我。”
弃瑕这才明白,不论是上次的竹林七鬼,还是这次的黑衣青年,她都只是冷漠的看着他被人揍,若是她早些出手,他也许不至于这样重伤。
“可你还是救了。”哪怕都是在最后关头才出手,弃瑕叹了口气:“还不惜费力替我疗伤驱毒,我不该谢么?”
“十年前,我打伤过你。”龙姑娘眸色淡淡:“你不恨我?”
“技不如人,挨揍很正常。”
弃瑕回想起那个时候,那时第一次见她,他没缘由的记住了她那双很漂亮的眼睛,当然她伤了花忍,又让他咬牙切齿,自然想替花忍讨回公道。
可惜,他武功太差,又不肯对她服输,只有挨揍的份,他承认她确实很强,这并不是很丢脸的事。
龙姑娘起了身,缓缓站在巨石边侧,清风扬动白纱,她忽的回头道:“那你还打算把我送给你二哥么?”
弃瑕一噎,拿酒的手微抖。
她为何老记着这个事儿。
“不会,我不会这么做。”弃瑕吸了很长一口气,视死如归般:“因为,我不舍得把你送给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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