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突然有些不明白,她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人,竟然会开始同情在意别人的名声,更甚者,她是在请他做这件事。
她与那女子,萍水相逢,不大可能要为那女子做到如此,只怕,又是因为那弃瑕了。
沙苑看着她带着弃瑕离去的背影,在心底道:去了一趟夏朝,你有些变了,若是以前,这种事,你是不管不问的。
以前的她……
沙苑轻轻笼下眼眸,想起以前很多事,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停住脑海中的思绪,他苦笑了翻,便朝洞口的女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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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谷。
白萧笙的凝神丸极有效果,南宫祤自解毒后,果真在床榻上安安稳稳睡了三日,他醒来睁眼时,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他摸摸索索从榻子上起来,这一动作,自然牵扯到后背的伤口,有些疼,他正欲伸手去摸一摸背上的伤,却发觉,他自己手心里有一个东西。
打开一瞧,是一枚通透的冰玉。
他若记得没错,这个物件,是她的。
怎会在自己手里?
他仔仔细细回忆了事情经过,这才想起来,在那个石洞里发生过的一切,她使计给他下药暂且不提,他只记得,最后她说,她赌她会死。
那现在,她人呢?
张望四周,这是师父的房间,没有其他人,他心中骤然一慌,掀开被褥,随后抓起叠放在床榻边的衣裳,也顾不及衣衫不整,出了屋门。
院子里,没人。
厨屋里,也没人。
他走出了院子,正想去母亲的冰洞瞧瞧,却见到不远处,愧树下,薛小成正跪的安安分分,还时不时把玩着手中的石子。
虽然他对薛小成没什么好感,但这决谷中并无其他人,他只得跑过去,面目微冷,问薛小成:“关玲珑在哪里?”
薛小成瞥了他一眼,见他衣衫不齐,头发也未梳整,料是刚醒来,难得他有如此不修边幅的一面,薛小成自然得嘲讽嘲讽:“没人伺候你,连衣服都不会穿了么。”
南宫祤并不想理他这些话,再冷声质问:“我问你,关玲珑呢?”
薛小成拿着手中石头哈了哈气,擦了擦灰,不冷不淡的,撇撇嘴道:“死了。”
“她死了……”南宫祤面容微微一动,可理智告诉他别轻信别人的话,尤其是薛小成,他便稳定住自己的情绪,掩盖心底的焦急怅然,道:“她是怎么死的?”
薛小成恨恨道:“她为了救你,失血过多,都是你害的,你现在还活的好好的,可姐姐却死了。”
失血过多……
“不可能。”他不信,否道:“她不可能会死,你少在我面前撒谎。”
“不信我,你还问我做什么。”薛小成轻讽了一声,怒目如火:“你不知道,姐姐死的有多惨,她痛苦的叫了一夜,没有人能救她,我也救不了她。”
南宫祤忍住唇边的颤动,神色间暗淡了不少,又问:“那她尸体呢?”
不见到她人,哪怕是尸体,他也绝不信别人一个字。
薛小成哼声道:“被义父丢进湖里去了,你现在去捞,说不定还热乎。”
南宫祤紧咬着牙,早就知道,与薛小成这种人怎么可能好好说话,他见鬼了才会过来问她下落,他心中根本并不信薛小成的鬼话连篇,多问无益,便没有再理他,劲直去了冰洞。
洞中,他母亲仍然安稳的冻在冰块中,他轻了些脚步,走了过去,看着冰中女子模糊不轻的面容,他有些伤感。
起死回生,怎么可能存在呢。
关玲珑,一定又是在骗他。
出来冰洞,尽管不信薛小成的话,他一时没忍住,还是去了一趟湖边,今日的湖,异常平静,没有掀起半点波纹,他耳中,却突然想起她说过的许多话。
若有千千万万个中毒的人需要我去救,我肯定见死不救,可现在,如若这千万个人中包括你,我想我可以牺牲。
我么,我自然是往棺材里一躺,十六年后,又是一条红颜祸水。
怎么是玩笑,临终之前,再不说,今生今世便没了机会,其实,我待你有一片痴心。
听人说,若是生前作恶,死后入地府,便会被怨鬼纠缠,我一个人害怕,就想有个人陪一陪。
若我不死,那你能圆一下小女子我的痴心么?
但愿你醒来,我还活着。
她一定是还活着的!
看着手中冰玉,他不禁安慰自己,他想,她也许是出谷了吧,一定不是像薛小成说的那样,为他舍血而死。
可她把这玉留与他,是什么意思?
末久,没有找到人,他失魂落魄般的从湖边回来,路过愧树,原本不打算理会罚跪的薛小成,但禁不住心底的疑问,走前,瞄了薛小成一眼,他疑惑问道:“你跪在这儿,做什么?”
难道师父,又罚他了么?
薛小成呵声嗤嗤:“姐姐死了,我在这替她守灵七日,关你什么事。”
他与薛小成一直都无法沟通,这点,他很确定,不是他瞧薛小成碍眼,便是薛小成瞧不起他,言语相冲总是有的,除非太过分,他也一向不会计较。
可薛小成此刻毫无忌惮的拿她性命开玩笑,他却是万不能忍的,所以,他冷肃了面容,道:“你若真把她当姐姐,就少咒她一点。”
薛小成眨巴了下眼睛。
他有在咒她么?
又哼声说:“我当然是把她当姐姐供奉,不像你,没安好心。”
南宫祤懒得理薛小成,步入院子,进入屋内,他身影一顿,只见白萧笙不知何时出现,正坐在一边,吃着东西,他心中徒然微恸。
“醒了?”
白萧笙停了停筷著,看他一眼,平平常常的慰问,仿若没有把他关在石洞中,也没有非逼他杀人,好似这些,不曾发生过一样。
他也没有问,也不会问为什么。
如若那是师父对他的考验,他想,他一定是没有过关的,正如,他也过不了心里那关。
他解了毒,能活着已是万幸,这个结果,已经很好了。
可是,他无法不让自己不去问有关于她的事,忍住冲动,他几乎是三步并两步,过去白萧笙身边,不失恭敬,低低沉沉开了口:“弟子多谢师父相救。”
“不用谢,我虽有心,却无处用。”白萧笙轻描淡写道:“救你的,并非是我。”
“那她……”他哽了哽:“现在何处?我必当面重谢她。”
明明是担心她,心里头却还要绕那么多。
明明那么在乎,明明着急得快要发疯,不修边幅,不顾形象,在谷里寻了半日,可真若问起来,面上却仍毫无波澜。
“坐下。”白萧笙面对他如此衣衫不整却依然隐忍不慌不乱的一面,亦是相当淡定。白萧笙继续说道:“你睡了多日,想必饿了,喝点粥。”
他没有什么胃口,不知她下落,更是无法安心,低沉了声音道:“弟子已无碍,多谢师父照顾收留,弟子不饿,这粥,师父用便可。”
又是这种客套虚与委蛇的话。
白萧笙不回答,却指了指他面前的一碗粥,含着不易察觉的笑:“她做的,你不尝尝味道?”
她……做的?
那就说明,她还好好的。
他低头看着这碗粥,心中松了口大气,想了些什么,便坐了下来,同时,他又觉得此刻气氛微异。
师父,从未与他同桌共食。
决谷中没什么吃的荤腥食物,师父也并不会做饭,这种事,一般都是薛小成做,他自然也不会去吃薛小成做的东西,万一有毒呢。所以,他虽然每年都会来决谷一次,但绝不留宿,也不会在此用饭。
今年,却是特殊了些。
他拿过碗筷,试着喝了半口,味道怪怪的,哪里不对劲,这粥,确定真的是她做的?他记得,她以前也没做的有这么难吃啊。
“她怕你挨饿,特意做的。”白萧笙补了一句,又抬了抬悠然的目光,问他:“祤儿,好吃么?”
“好……”难吃两字被他生生咽了回去,见自己师父也吃过,好似不觉得有什么难吃,又听师父这般亲切的唤他,而不是像以前生硬的称呼夏王二字,他心底徒然升起一股呼之欲出的情绪,但此刻又稍稍忍住了,最后,他便改成一个字,接着出口:“吃。”
白萧笙瞧着他视死如归喝粥的表情,挑了挑眉色:“那便多吃点,外头还有很多。”
师父的关心,格外的令他心里头发怵。
低头看着这碗难吃的粥,南宫祤恍然又明白,师父,该不会是在用她来捉弄自己吧?难道,这又是什么考验?
捉弄便捉弄吧。
他忍着这种怪味,连干了两碗。
见他这番坚定的模样,白萧笙很满意,心里头好受了些,不好再强求他吃这种难吃的东西,但对于自己那日的行为,白萧笙觉得,有必要解释,便从容道:“我将她抓来,其实,只是想试试她对你衷心与否。”
白萧笙决计不会承认,他那是好奇,那个女子,在南宫祤心中是什么地位,为何会让南宫祤三番几次的护着,他更想知道,夏晟王的儿子,是不是跟夏晟王一样,对自己的女人足够狠。
一计之下,便使用那种方法关着两个人,然后,他在洞外观摩了很久……
他知道,人的本能,都是首先为自己着想的,这两人,一开始谁也不信谁,他料想,再如何护着,也不过如此而已。
谁知,紧要关头,偏又很在乎对方。
算了,都过去了,也就不提了吧。
对于圆谎这种事,白萧笙比任何人都能随手捏来,又悠悠道:“这姑娘,人狠,我说,只有她的血可以救你,她信了,给自己下起刀子,不带犹豫,干净利索,可见,她对你,确是颇重情义。”
他唇边颤动,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改口道:“还望师父告知,她现在何处,救命之恩,我必要重谢。”
白萧笙特意顿了顿:“都怪我阻止不及,令她失血过多,她临走前,还托我需好生照顾你,但是,祤儿,她即是自愿如此,你也别太愧疚。”
他刚放下的心,骤然又提了起来。
她临走前……
不可能,不可能。
南宫祤怔住半久,心中反复着这三个字,她怎么可能会死,她怎么可以死呢,他能不信薛小成,可师父的话,难道他也要不信吗?
她真的……死了?
他抬起微微泛红的眼眸,还是不肯相信这个事实,唇边微恸,咬紧了几个字:“师父,我要见她。”
言语干脆,目的明确,没有多余的绕弯。
他要见她。
见他神色骤然慌乱,仿若遭受了什么打击,白萧笙一时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话,竟然令他情绪波动,忽悲忽喜,又惊又诈,转念一想,又明白了。
白萧笙原想继续让他误会下去,可又想,这么坑自己徒弟,也并不忍心,他不像是无尘那种随心随性的人,想坑就可以坑,也无需计较后果。
他与无尘,毕竟不一样。
白萧笙松了口气,只好道:“你想见,那便去见,不过,她担心你妹妹,两天前,已经出谷了。”
南宫祤愕然凝住了片刻,还未从方才怅然若失的情境中回过神。
白萧笙最后又补上一句:“这么好吃的粥,要不要再来一碗?”
“我吃饱了。”他拒绝再来一碗,但面容上的欣喜之色却是掩盖不住,连忙起身道:“师父,弟子还有要事,不敢打扰师父,日后得空,再过来拜望。”
话说完,屋中早没了人影。
白萧笙自顾自的笑了一下,突然觉得,他这个雷打不动的徒弟,在他面前,终于有点人情味了,他可从来不见这个徒儿有这么开心过,仅仅只是知道,那个女子,还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