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是告诉他,她不能走的原因,让他尽快离开。
二是,她只身出了山庄,便是要去拖住晋国官兵,给予他们足够的时间撤离,也同样告诉他,她并没有出卖他们藏身地点。
三,她会来找他,说明她师父这件事,她依旧跟他没完!
“通知所有人,即刻撤离。”
他心中道,冥解忧,再见面时,我希望你不是现在这样子。
山庄外。
最后断尾的十几名夏家暗卫已经与晋国官兵起了厮杀,不惜拼命阻挡拖延时间,玲珑站在一端,瞧着另一端骑在白马之上镇定自若身着紫白衫的男人,她步履轻缓往人群中走去。
一些官兵不明所以,见她一身黑衣,想必也是要抓捕的对象,长矛一起,立即朝她刺入,玲珑微微偏闪,又有一名夏家暗卫助她,将几名官兵踢远了去。
那边的人一见,跳下了马,面容再不镇定:“所有人,不许伤她!”
官兵听及上头的命令,一时面面相觑,不敢动她,一时间,散开的乱斗迅速集合,分为了两拨人,皇甫衍已从人群中穿过,站在官兵面前,她则立在夏家暗卫前头。
她上前几步,微微回眸与后面的人说道:“夏家的人,不想死在这儿的,都给我滚。”
所剩的夏家暗卫相视,很不理解,何时轮到她来指挥夏家人了?既然是断后,在夏王没有安全撤离之前,没有收到信号,他们便是拼死也不会退半步。
只是,官兵不敢动她,但夏家暗卫岂能放过这么近距离接触晋王的机会,长剑递出,从她身侧而过直奔皇甫衍而去,她喝道:“住手!”
但可惜,夏家人并不听她的。
皇甫衍身侧的侍卫慕晴身影一展,与那几名夏家暗卫一顿乱剑纠缠,刚分开的两波人再次斗在一起。
玲珑阻止不了这些人的举动,只得立在原处,忽然,她见到皇甫衍面色一紧,看她的眼神有变,她一下警觉,只觉身后有异,突然侧首偏躲,一把长剑几乎是擦着她脖子穿过。
她目露惊色,一瞬间想了太多,这夏家人,竟要杀她?
这名夏家暗卫手势一转,长剑再度朝她而去,她身上无武器,这人招式又是步步紧逼,她一时不敌,抬手去挡,手肘顺势被这人狠狠划了一道。
好在,她手腕之上绑了层藏弩箭的铁皮,这划下来的剑并未伤及她,但这人失手后并不罢休,致命一剑,再朝她刺入。
“别杀他!”
她一声大喊,睁着眼睛,却已来不及,死死看着面前的夏家暗卫,被人一剑封喉,软倒而下。
待玲珑从这名夏家暗卫的刺杀中回过神,身侧其他所剩的夏家人已是一个一个被处理,留下满地的尸首血迹,那慕晴道:“主子,他们定走不远,是否要追?”
“留人善后清理,你带队人去追!”
他话完,玲珑本欲以身阻止,但一想起方才夏家暗卫要杀她的举动,她便默然退了回去,他们有自己的处理方式,她不必再为任何人做傻事。
慕晴已领着一队人离开,皇甫衍再看向她时,却见她一直低首,眸色深锁,紧紧盯着地面上那名已死去的暗卫,他不知为何,总觉她独独对这名暗卫有些不一样。
片刻后,她缓然蹲下,翻看这人手背,这人手背上有几条鲜艳的抓痕,看痕迹,又不像是刚抓的,她似乎肯定了什么,一下起身,质问他道:“你为何要杀他?”
皇甫衍以为她是对人心软同情,收了剑,漠然道:“你好心想让他们活着,他们却要杀你,都是些不知好歹的东西,我杀他,并未有错。”
“你故意放我走,又一路跟踪我,你想说这也是对的?”她怒目一挑,方才她在冰室洞口的讽笑,只是笑她自己,哪怕这一路她一直使计甩开尾巴,却还是被他跟踪到了此处。
而现下,她不仅怪他一路跟踪,还怪他不应该出手这么快,哪怕只是打伤这人也好,也不至于因此,了结一个重要线索。
他低眸轻柔:“解忧,我跟着你,只是担心你。”
玲珑嘲笑,担心?不见得。
若真担心,何必要带着这么多人过来,她会不知道,他就是想抓住夏朝那些人,何必扯什么借口。
玲珑看了这夏家暗卫最后一眼,拿走暗卫手中的长剑,又从暗卫身上摸出其他东西,其中一块牌子,她端详瞧了半顷,想来这牌子是夏家每个人身份的象征,瞟了一眼牌子上的符号,夏家独有的东西她是不懂的,她只得先带在身上,日后有机会再问南宫祤。
不多说话,她开始下山,却见皇甫衍对她寸步不离,太多的事压着,她心下是极度烦躁的,她并不喜欢这样被人尾随。
“接受这颗玉长情,我一直对你有愧疚。”她回过身来,语气微顿,旋即快步朝他过去,将手中一直拽着的瓷瓶冷不防塞给他:“现在不必了,我不想欠你任何东西,你也别再跟着我。”
手中瓷瓶份量很轻,他拿着却有如千斤坠重,他唤了她一声:“解忧。”她却根本不想理他,一直往山下走去,他不放心,明知她不喜,他仍是一路跟着。
天亮后,她再次回了山庄,还带了一个人,准确来说,算是她从山下镇子里好不容易找了一圈押送绑来的,那位中年仵作一路战战兢兢,碎碎念叨上有老下有小求人不要杀他,她全程无视。
来到冰室,皇甫衍这才明白,她是要做什么。她朝那仵作道:“你若验出一点差错,就不必再回去见你那一家老小了。”
“是是是……”仵作一看有人命,顿时明了,赶忙拿出自己的工具开始动手。
别说这仵作不敢惹她,就连皇甫衍此刻也不敢上前,只是在一旁静默观看,不禁想,死的人是谁?与她什么关系?她为何要验尸?
她不敢去看人,背过身,轻声道:“师父,我知道此举对你不敬,但我不是想辱你,只是不想你死的不明不白,我一定会找出杀你的人,绝不会放过。”
皇甫衍略有惊色,师父?
她何时有个师父?
他挪动脚步去看那躺在冰床上的人,仵作已为这人褪去上衣,一身的鞭伤剑伤,有新有旧,而心口那一处,被利器所刺,留了寸长的口子。至于那面容,他有点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玲珑留仵作一人,自己出了冰室,皇甫衍跟了出去,见她靠着石壁,看出她在伤神。
他记得上一次她有这般模样,是三年前大将军夫人徐氏死的时候,徐氏在一座荒山上被人所杀,因为是大将军夫人,大理寺高度重视,但验尸之事,对一个身份尊贵的女子来说,确有侮辱,所以大理寺不敢动尸体,只能派人查了几日,给出的结果是被山上路过的流匪所杀。
但她对这结果质疑,提出想检尸,闫可帆与苏子则反对,并竭力阻止她,要知道徐氏被发现时衣衫凌乱,若真是流匪所为,极有可能已无清白之身,甚至……不验尸是最后的尊严和清白,闫可帆与苏子自然不想徐氏死后还受人非议,直至入墓下葬,此事因此不了了之。
他还记得,当时这事对她颇有打击,好些日子不曾振作。
忽然想到什么,当下,一个人名在他脑海闪过,他知道死的人是谁了,于是他又很恼怒,韩馀夫蒙,这人是韩馀夫蒙的心腹之一,奴隶营大乱后,这人趁机逃走再不见踪影,原来,原来还与她保持着联系。因为是与韩馀夫蒙有关,她才这般重视这个死去的人!
可又想想,这人已死,他何必与一个死人去计较,平息了心中怒气,他原想安慰几句,这时,确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玲珑只是有些累,靠着休息片刻,缓了缓神后,去了被烧毁的房屋那里,找了一圈,只可惜一片焦黑,没剩什么,气的她为了发泄,一脚踢了旁边一根焦木头。
她又回到冰室边,看着皇甫衍仍是不离不弃,她几欲在崩溃的边缘:“我不会和你回去的,我也不是冥解忧,你放过我成不成?”
他辩道:“我不会强迫你回不回,我不知你发生过什么,可不管你认不认,你是解忧。”
“我不是。”她极力辩解,即便知道他说的没错,她不想认,哪怕所有人都知道,她就是抵触,就是不想认,能耐她何。
脑袋突的晕沉,她扶着头额略有站不稳,他一下过来扶住了她肩甲,却触到她背后有湿漉之感,他预感不好,肯定是她伤处裂开流了血,但她在他面前偏又是逞强之人,自然不会多说什么,加之她身着黑衣,能掩盖血色,他也未能看出有异。
这会儿,他心中又气又急,不顾她微弱的反抗,抱起她往就近的房间去,她一路挣扎,刚放到床榻上,还来不及说什么,他顺手点了她睡穴,她眼闭之前,听到他说:“你一夜未眠,休息会儿。”
她已沉沉睡去。
他知道,她若是醒着,绝对不会允许他碰她任何地方,就如在长兴县府,她宁愿要个不熟练的侍女,也不要他亲自动手。替她处理好背上的伤,他轻抚着她憔悴的面容,又不忍又心疼,一时无法控制自己,低首在她额角轻轻一吻。
慕晴踏入房门,忽见此一幕,略低眼眸,主子对公主如何,她是知道的,自从从奴桑回来后,公主对主子一直不太领情,年初在夏朝相遇,差点就要回到晋国,她以为两人关系有所缓和,可不曾想,还是在原点。
尽管有时她觉得,公主并不像失忆的样子,但主子信,她也不敢多嘴,只得做好本分就是,不然怕自己就像主子先前的近身侍卫勾弋一样,非要违逆主子之意,部分佛柳卫跟随他叛逆,在雪山与公主作对,在夏朝时,又屡次刺杀公主,主子如何容得,以至于一番清洗佛柳卫的行动后,勾弋几乎落得个半残不死的下场。
她知道勾弋对主子绝对忠心耿耿,只是不满意公主才屡次悖逆,所有对公主不利的人,主子都不会放过,便是自己身边人,也绝不手软。
蕴酿许久,慕晴才启口禀告道:“主子,属下无能,没有追到夏王等人,让他们逃了。”
他淡声一应,不作回答。
慕晴再道:“那夏天无,真的要放?”
他看着眼床榻上的人,想起长兴山那一夜,她在夏王怀中不省人事之时,他是盛怒无比,偏巧此时南宫颢以解药交易,他拿了解药,也同样,他要夏王留下她,他便可以放夏王安然离开长兴山。
当时夏王盯着他手中的解药,一直犹豫不决,或许最后夏王想通了同意留下她,趁此,夏王还要挟让他放了夏天无,他自然先应承下来,夏天无被关在帝都,至于以后放不放可不在于夏王。可他没想到的是,夏王信不过他,竟然让他发毒誓,而且是以她的名义,若是留下她之后他没有放夏天无,她必活不过三十岁,死而为鬼,魂魄生生世世被禁锢,日夜受尽刀山油锅之苦,永不得超生。
他初一听及时,已是面露青筋,没想到世人眼中温厚谦佳的夏王,会用如此歹毒的誓言胁迫他,咒她寿命也就罢了,竟还连死了的魂都不放过。
慕晴的声音将他思绪拉回,他温声一语:“放。”
慕晴动了动唇:“是否要半路……”
放了之后再抓,也不违誓言。
“不必。”皇甫衍一口截住话,他想起那誓言仍是心有余悸,若是毒誓真的应验,他怎舍得要她生生世世受苦去换一个不值得的夏天无,继续道:“放之前,给夏天无带句话,我倒要看看他以后还如何心高气傲为闫可帆报仇。”
慕晴领命离去。
玲珑醒时,天已发黑。
想到闭眼之前被皇甫衍点穴的事,她心中便微微有气,一起身,又瞧到自己身上的衣衫已经由黑换为白蓝相间的衫裙,肩上又缠了纱布,她更是气急,那个男人,真是没什么不敢做的。
下了床榻,正欲开门,外头却有人先推了房门。
她看着他的容貌,有些怔神,他才二十四左右的年纪,很年轻,容貌自然不差,再瞟了眼他手中端着的盘子,有时她不禁怀疑,他真的是皇帝吗?有这样经常不在皇宫理朝政天天在外头瞎跑给别人端盘子的皇帝吗?有这样的吗?
不过也对,昏君是不用理朝的。
她未想太多,正要出门去冰室,却被他顺手抓住手腕,拽了回来:“算好时辰你会醒,先吃饭。”
“没胃口。”
他却道:“你那么在意一个死人,我很不高兴,若你执意不吃饭,等会儿我便将那尸首毁了。”
“你敢!”她瞪了他几眼。
不明白他为何连这种事都非要与她作对,为何他们所有人都非要跟她师父过不去,到底是有什么仇什么怨,她就不明白,她在意谁与他有何关系?他高不高兴与她有何关系?她甚至怀疑,她是不是以前哪里得罪过他?
几个月前还觉得他挺好相处的,现在看来,不可理喻,无可救药,非常可恶!
他温了声音:“我不敢,可你不能不吃饭。”
最终,她妥协,坐下来吃饭。
玲珑并没有太大胃口,吃了几口,停了下来,忽的与他说道:“换衣服的事,只许这最后一次,下不为例。”
他笑了笑:“这有什么,还记得小时候你笨手笨脚的,你的衣衫,我经常……”接触到她发直的眼神,他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改口道:“好,下不为例。”
而玲珑生怕他崩出下一句,经常给她换衣服。小时候的事,其实她一点不知道,压根没什么记忆,对于他说的小时候,她保留一定的真假性。她认为,以她与他现在的这种相处,小时候肯定感情不好。
煎熬的挑了几口饭,吃完后,得知仵作在厢房用饭,她风速般奔过去,一掌撑在桌上:“结果呢?什么结果?”
皇甫衍在后头跟了进来。
仵作咽了咽饭菜,搁下筷子道:“姑……姑娘,这人情况挺复杂,到底与多少人结了仇,不被杀死也得被毒死,就算侥幸不被毒死,看他那刀刀剑剑的身子骨,也难活几年。”
玲珑微急:“说有用的。”
仵作便说道:“此人是窒息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