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再一次见到南宫祤,是她在这无聊透顶且日日被人监视的山庄待了十天之后。
在她见到忍之前,她还以为他还待在夏朝。见到忍后,她知道,他会来,却没想到会这么快。
要说是追她而来,却也不一定,一定还有什么别的事,非得他亲自动身。
彼时,她坐在院落大树的枝干之上,换了好几个舒服的姿势,一边拿枝条逗着树上乱跳的小鸽子,一边哼着小曲子,好不惬意。
至于他什么时候站在树下的,她不知道。只知道有人用暗器打了鸽子旁的树枝,鸽子一惊吓,飞远了去。
她这才看见他待在树下。
她一点都不怀疑是他动的手。
当然,毕竟是熟人,毕竟在人家的庄子里待着,毕竟人家没五大绑还供吃供喝,她这客人怎么着也是需要打招呼的,朝他笑盈盈道:“赵公子,许久不见,你这脸长的有些黑了。”
说着,她还遮手透过层叠的枝叶瞟了眼热烈似火的太阳,别说,这龙海的太阳是挺毒的,他脸怪不得这么黑。
“不久。”他抬头去看她,只觉得她这温如水的笑容怎么看都很可恶,再多说了一句:“也就两个月。”
她是过一日便是一日,没怎么精打细算,他说两月,那一定是两个月。
又笑,他记得倒是很清楚。
“你下来。”他发了命令。
她想起之前种种,劫狱,出逃,抗捕,随便拉一个都能要她命,这个能定她生死的人就这么毫无意外的站在她面前,说不怕是骗鬼的,她抱着粗树干,不愿:“你是不是想打我?”
他细细嗓音:“我不打你。”
他自认为自己一向很有涵养,打女人这种缺德事,一般都不亲手来。
“说的好听,那万一呢?”她依旧不肯,求生欲极强,也表现得极度委屈:“万一我说错什么,你一忍不住……我,我还是待树上好。”
他再看了她一眼,想了什么。
她只知,下一息,他人一飘,已经立在树上,她坐着的那跟枝条抖了半抖,怔了片刻后,她不得不从低头变成抬头看他,而他锐利的眸光之中,无一不在告诉她:你逃啊,有本事,继续逃,别说从夏朝到晋国,便是逃到天涯海角,也休想逃出他的魔掌。
他们兄妹俩,一个在酆都等她,一个派人在龙海蹲她,真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要这般折腾。即便她想过无数次,那白衣女子现身与忍去干一架,再把她救走,可这么些天,那白衣女子无踪无影的,也不知是不是怕了忍。
总之,都惹不起。
也证明,躲树上是没有用的。
她舍脸陪笑:“这树受不住两人重量,我还是下去吧。”
在地面上好歹还能逃一逃,在这树上,却是无处可躲。
正当她盘算着,按着树干要往下跳时,胳膊肘突然被人一拉,她惊了惊有股力量把她拉回了树上,脚底凌空,身子轻旋,毫无悬念,她稳妥的被他给扣到了他与树壁之间。
她背靠着树,又看着前头气势凌人的他,脊背发凉。
树下左侧是池塘,怎么说,他要是一个不高兴,随时都可以将她一把给丢下去,眼前处境,不止他这个人很危险,他与她的这个姿势也很危险啊。
因为,出于下意识的本能求生反应。
——她抱住了他。
她察觉,他肩膀抖了抖,料是没想到他还未开始动手教训,她便如此谄媚主动投怀送抱,一则美人计先献上了。
出于另类的求生反应,至少知道他不会这么把她丢下去,于是,她又松开了他,略略站不稳,为方才的行为扯了个很蹩脚的理由:“我,恐高。”
他一脸当他是白痴的感觉,斜了她一眼:“你恐高还爬树?”
好吧,她决定不扯谎,实话实说:“我不止怕高,还怕你,怕你把我丢下去,这下面是水塘,我不会游水,弄不好会死人的。”
怕他?
他完全没看出来,贼可怜兮兮的演戏,挑衅他倒是真的。
他淡淡的看着她,说了话:“给我一个解释,我可以不丢你下去。”
她想了片刻,不免默默吐槽,果然还是恨不得想打她一顿折磨一番才好。丢下水都是轻罚。
可不得不说,他比她想象中理智多了,天牢铜墙铁壁,有人却能轻轻松松劫狱,还在他眼皮子底下这样消失,怎么说,对他来讲自家防御这么差劲是件非常丢脸面的事,没有愤怒牵连就不错了,何况她离开前他还因夏天凡的事耿耿于怀。
再次相见,没有言语过激,没有暴风雨,他甚至还能用平平淡淡的表情的要她一个解释,这得多强大的定力才能做到?他冷静得不免让她怀疑,雷雨之前,都是平静的。
她组织许久的语言,实在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好道:“你想听什么解释?”
他反问:“你能告诉我什么?”
她追问:“那你知道什么?”
“我不清楚你要做什么,但我想知道全部。”
她笑了一下:“无可奉告。”
无可奉告,是真的。
她的身份她已清楚,他的身份她更加明白,她与他,从身份上来说,是敌人,而夏天凡的死,也注定她与他会是仇人,她故意入王宫,又似乎像和他是对手……谁愿意这么毫无保留的把自己底牌透漏给对手,这不是自己找死么。尽管此刻,她离死也不远了。
抓着她胳膊的手没有放松,越发的紧,配合他轻爽的音:“看来,只有把你丢下去,你才肯跟我好好谈心。”
谈心这词,用在这比较违和。
再说了,不用他丢,她自己早就找好机会准备跳下去了,假装脚下站不稳,面色一急,整个身子直往下滑。
毫无意外,因他拽着她胳膊,眼见她失足滑落,他下意识把她拎了回来,怕她再掉下去,还顺便搂住她腰身,给予她支撑,迫得她又靠近他几分。
而在单手搂过她那一刻,触摸到她那柔软极细的腰,他神色变了变,甚至不知道为何,明明只是这么与她相搂接触,心中却不免温和起来,脑海里想的尽是些乱七八糟的事,比如,白水镇那夜她勾引的前戏,他中药时在清池见到她全身湿透的曼妙身段,想着他用强未遂在她肩上留下的齿印,甚至还暗暗较量了一番——她腰变细了,人也清瘦了些。想来,是这两月逃亡伙食不好……
见到她之前,他想的是怎样折腾她。
搂过她后,他却是在想着要怎样放过她……
思绪到此,打住,他定了定神,自认为他不是个被美色所迷的人,没理由会一次次这样控制不住自己。
想起晋国的那些谣言蜚语,的确,她虽然长着一张清纯无害娇俏可人的脸,却也不是什么绝世美人,但是,若论狐媚惑主,足以。
腰间异样的触感令玲珑有些不安,她低首一瞬,却忽的看到他腰间悬了一抹锦囊,若她记得没错,他还曾从这锦囊里取出过一颗心形红豆,这个锦囊……她又抬头,凝着他,呆了片刻,脑海中似乎有记忆破开而来,这一幕,似曾相识,可待她再努力想,又如云烟消散。
她想,以前,她一定认识他。
可到底是多久以前呢……
忽的,不知为何,她突然去碰了碰他的脸,温凉温凉的,出乎意外,这一回,他竟然没有像以前一样闪躲,甚至他对她这一举动也是怔怔一愣。
她说道:“我以前,见过你。”
他心中好笑——何止见过。但此刻却又不免紧张起来,她是否记起来了什么,问道:“你在哪里见过我?”
她泄了气,放下搁他脸侧的手,顺手指着自己的太阳穴之处,郑重且严肃的告诉他:“这里。”
他一脸她果然病的不轻的表情,心内却偷偷松了口气,还挖苦道:“我要不要去找个大夫给你好好治一治?”
“不需要,谢谢。”玲珑觉得自己没病,真的是在脑海某段的记忆里见过他啊,但那段记忆有些久远,哪怕她没失忆,也不一定会记得起来。
可她不记得,他却记得,说来年代久远。
那时的她,也摸过他易容的脸,也这样抱着他不松手。那时的她,什么都不懂似的,一个人在树下玩着飘落的桃瓣,不亦乐乎,笑的天真烂漫,单纯无邪,他还因此嘲笑过她幼稚。
至于他为何会将她的笑记那么久,大底是,因为从此后,夏朝朝堂发生了一系列大事,他为了得到原本就该属于他的东西,什么亲情爱情,早就不管不顾了,这诺大的夏王宫,他再也没有见过谁会笑的那般纯真。
他才知,有些东西,弥足珍贵。
而如今的她,那似笑非笑的眉眼,随便一开口,他都觉得有诈。
比如此刻,她瞧着他脸,深情款款说道:“你脸真的变黑了。”哀叹了一声,紧接着道:“从夏朝到龙海,这一路,挺辛苦的。”
说的极其一本正经。
而此刻,他的脸只更黑。
从她离开夏朝后,他日日坐立不安,心思焦虑,一想到她这样兜兜转转停停留留耍他,他就气的特别想把她丢河里喂鱼,以解心头之愤。这一路过来,快马加鞭,风吹日晒,能不黑么?
一入山庄,来不及盥洗,也不作休息,直接前来找她兴师问罪,她却是过的惬意,吃喝懒睡,一样不少。
唯一让他庆幸的是,旁边好巧有个水塘,丢她喂鱼不费劲。
他凝了她一眼,眼眸要多温和有多温和,甚至勾了勾唇角:“比起你这一路的追杀,我这点辛苦,不算什么,倒是你,憔悴了些。”说着,还把她搂着又靠近三分,顺带丈量着她腰身到底瘦了多少。
玲珑不敢动,也不阻止,他爱摸就摸,也不会少她块肉。
谁说演戏他不会呢。
温和中的狡诈,真是胆寒。
她想起那句对公玉鄂拖下的杀无赦,他绝对不是开玩笑,也没心思去跟她玩这样追赶的游戏。他知道,唯有公玉鄂拖一死,她才没有任何再逃的理由,可他不知,她竟会为了保公玉鄂拖而这样拼命。
好几次,如若没有那白衣女子保驾护航,差点真伤了她。
被他这么一直搂着,她略是不安,再一抬头直直的瞧着他:“你不是要丢我下去么,刚刚救我做什么?”忽然,她亦是特意凑近他,笑意匪浅:“莫不是,你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