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如此。若这孤女能看破一切,清静无为,于这深谷之中,独自一人,倒也逍遥自在,只是未免寂寞。可若她回归尘世,这乱世之中,哎。”林冠英说不下去了。苏子明也未答话。
良久,林冠英又问:“大哥,你有何打算?”
“在蛇窟中,愚兄便已经想得清楚。乱世之中,国家不能安定,个人也难有安宁。我一无家眷,二无兄弟,这就去寻个军营,看能否为这破乱天下尽一份薄力。林弟你呢?怕是要先回家看看?”
“大哥有此志向,兄弟感佩。只是小弟惭愧。家中尚有病妻弱女,不能立马跟随大哥左右。待我处理完家中琐事,必来投奔大哥。”
听得此言,苏子明不由心有戚戚。他与林冠英相识患难,意气相投,便结为兄弟,这大半年来,在这荒原上先是被驱赶如同鸡狗,后又掉入孙老汉的地牢,经历火把箭雨,再入蛇窟,又同回地面,期间二人一直肝胆相照,不曾背弃。人生百年,能得如此兄弟,也不算白活一场了。
林冠英也是心下凄然。二人交手一握,互道珍重,便各自上马而去。
话说苏林二人于荒原之上道别之后,苏子明自去谋取前程,林冠英便马不停蹄只朝南边家乡而去。他身带财物,却不擅打斗,因此骑着马匹故意捡些偏僻道路,以避开他人注意。他也不住店。有了这半年的荒原经历,山洞,树窝,桥洞,路边,密林,哪里不能打发一个晚上?
一路走来,饿殍遍野,本应该富庶繁华的江南城镇也一片破败。田地荒芜,山林遍地是饥民在苦苦挖着野菜根。集市里不见卖肉卖菜的,却见人们插着草标,卖儿卖女卖自己,为求一口饱饭而已。林冠英一路走来,诸多感慨,更加明白了义兄的胸怀,恨自己不能随着义兄而去。
这样日夜兼程,半个月后终是到了家:这哪里还能称之为一个家啊。本已破败的两间茅草屋塌了一半,另外一半在这冬日北风中飘摇着,似乎随时都会倒下来;被抓之前,竹篱笆围成的院子里还有一头瘦羊,如今也不知去向。林冠英虽是汉子,一颗心也不由地揪到了嗓子眼儿,忙急急向内呼喊:娘子,娘子,秀儿,秀儿!
“爹!”一声带着哭音的回音在塌了的茅草棚里传出来。
“秀儿,是爹!”林冠英急忙奔去,掀起已经塌了的门帘,走进屋里去,却见病妻包氏躺在暗黑角落,脸色暗黄,已是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林冠英急忙从怀里掏出一点干粮,叫女儿秀姑舀来一碗水,喂着包氏咽了下去。包氏已经没有力气睁开眼睛,勉强吞下一口干粮,便摇头不要了。林冠英见妻子病弱至此,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忍住了冲动,拉过秀姑,问起话来:“秀儿,你奶奶呢?”
这秀姑不过17岁,久居困顿,已无依靠,如今见爹爹回来,像是有了主心骨,未及答话,便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奶奶走了,你被抓走不久,奶奶天天哭,没几天就走了!”
林冠英也忍不住哭出声来。还是秀儿醒悟快:“爹,奶奶已经走了,如今你且看看娘。她已经躺了有个把月了,大夫说,大夫说,怕是不中用了!”秀姑说完,自己又大哭起来。林冠英看着眼前这破败的家和非死即病的亲人,不成想自己在地牢与蛇窟中度过的日子竟是更为安逸和乐。
事到如今,悲伤无用。林冠英从身上掏出一些碎银,让秀姑赶紧去请大夫,抓药,自己守着病妻,握着一只枯槁的手,一时心中茫然。秀姑伶俐,很快便请来了大夫。那大夫看起来也是多日不曾吃饱饭,瘦骨嶙峋,见了林冠英,连行礼的力气都没有了。林冠英赶紧把位子让出来,招呼秀姑再去买点菜饭回来。秀姑又红了眼睛:“爹,哪里还有菜饭买?娘这清情形,但凡有一口吃的,也不至于拖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