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啊，他们最弱小最可怜却也最无畏最勇敢；他们最忠诚最老实却也最愚昧最可笑。”

林璃负手悠悠往前走，口中如吟诗般吐出几句话。

玥雪小跑着追上去：“小姐，我没悟。”

“……那就别悟，陪我进宫吧。”

“那还是算了！我还是去林家的铺子等着吧！”

林璃停下脚步，指着前方的一家铺子道：“这是林家的子弟开的药材铺，你要是实在不想去，就去那里歇着吧，我的另一个……侍女也在那里。”

林氏安乐坊？

玥雪想着之前林璃跟她说过的名字，再瞧瞧前面那家坊市，将这生意清淡的小坊记得清清楚楚。

“小姐，那我去啦。”玥雪笑了一声，向着前面跑去。

“等等！”林璃急忙叫道，“跟玥林说，她不必等我回来做饭了，让她和杨虎做顿好的和你一起吃完也就罢了。”

“知道了！”远处的玥雪遥遥回头挥手笑道。

“傻丫头。”林璃摇头，向皇城走去。

再说玥雪。

玥雪一路跑进安乐坊，气喘吁吁道：“玥姐！在不在！”

玥林在里头应了声，走出来惊奇道：“你就是那个玥雪？”

“啊……是啊！玥姐，你认得我啊？”玥雪笑道，挽过玥林的手。

玥林摇头抿嘴而笑：“怎么可能呢，我是看到小姐的信了。你也姓玥，别叫我玥姐了，叫小林吧，大家都这么喊。”

“那不行。”玥雪不依，“您是前辈，当的起一声姐。要不，我叫您林姐吧？”

“行啊。”玥林笑道，捏了捏玥雪的脸，“你这丫头说话甜，笑容也甜，怪不得小姐收了你呢。”

“哎呀，这不是在奇居当了几年接引侍女嘛。”玥雪吐了吐舌。

“可把你厉害的。”玥林笑着点点她的额头，拉过她的手，“小姐呢？”

“小姐说她先去皇城复命，叫我们不要等她吃饭了。”

“这样？这样也好。”玥林回头唤道，“杨虎！玥雪来了！”

只见一个七尺高的汉子掀开帘子，古铜色的脸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横跨半张脸，乍一看有些吓人。

玥雪凑过去笑道：“您就是杨大哥？听小姐说，她的外家功夫和杀敌技巧还是您教的呢！”

杨虎见她毫不畏惧，心下倒是多了几分赞赏。他呵呵笑道：“我那点本事，怎么敢在小姐面前炫耀？”

“受业为师，尊师重道嘛。”玥雪随口扯了两句，兴致勃勃地问道，“小姐十六年都跟你们在一起么？她怎么样？吃过苦不曾？”

玥林沉吟，然后道：“在她两岁时曾有过一次暗杀，差点就……”

“好大的狗胆！”玥雪怒道。

“别急。”玥林连忙安抚她，“所幸小姐活下来了，而且知道要杀她的人是谁。不过，小姐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也没有任何表示。”

“小姐真是太善良了！”玥雪愤愤。她长吁短叹了一会儿，状似无意地问杨虎道，“杨大哥，你和小姐怎么认识的？”

杨虎笑道：“说来话长。”

玥林起身笑道：“你们聊，我去做饭。”

玥雪笑道：“林姐慢走。”

杨虎也点点头。

玥林笑着道了声告辞便往厨房去了。

“……哎，真不知道怎么说好了。”杨虎想起以前，有些唏嘘，“那年我二十一岁，刚从西边的前线退回来，一身的伤。幸好不是很重，一路走一路打短工挣钱疗伤。后来我回到了家乡凉州，没想到家里人早已全部被人杀害，房子也一把火被人烧光了。我大喜大怒大悲之下旧伤复发，眼看就要死了，这时候小姐刚好路过。”

杨虎停下，咂摸了两下嘴，似乎在回味。

玥雪好奇道：“小姐一定救了你对不对？”

“不对。”杨虎呵呵笑道，“小姐当时正被家族迫害，所以自身都难保。她看着趴在地上的我，用很冷很冷的声音问：想不想活？我点点头，她就蹲下来，把我背到了附近的医馆。说来也奇怪，她还那么小，十二三岁的样子，就能背的动我这么重一个男人。”

“因为小姐从小习武嘛。”玥雪一脸骄傲。

“是啊。”杨虎叹道，“后来她给我留下了半两银子，就走了。我伤好了以后，想要报答她，四处打听，才知道她居然是当地林家的嫡女，但是却因为母亲林若被家族定为罪臣之后，受到冷眼和嘲讽，更是被下了族谱。”

“啊！小姐从来没和我说过！”玥雪惊呼。

“小姐从来不和人说无谓的抱怨。”杨虎轻声道，“我知道以后，就想方设法地想要遇到她，报答她的恩情。直到有一天，她再次出门了，不过带着一个少年，他很瘦弱的样子，脸色苍白得不行。”

“哦哦，我知道，那是林少爷！”

“少爷？我不知道。当时我就想和她道谢，并且带上了一两银子作为谢礼。但是她有轻功，走得太快了，我勉强跟了几条巷子，就跟丢了。”

“我只好抱着碰运气的心态往前走，误打误撞让我碰到了她。她正跟一群人动手，不过没打死人，就弄晕了，然后离开。”

“我没敢凑太近，等她走远了我才走过去，刚好听到一个半死不活的人低声嘟嚷什么杨家活该之类的……我一听就发怒了，打醒那个人厉声问他他到底干了些什么。那个人睁开眼睛，看了我一眼，吐了口唾沫说：‘杨虎，你娘们真水润。’我没说话，当时就把他打死了。还没等我回过神来，那个小姐身边的少年就来了，二话不说直接把所有人用一根手指头捅死。我当时有点害怕，因为没人能用一根手指就轻易洞穿别人的脑袋和肋骨。我刚想走，那个少年问我：‘你是杨虎？’我说是，他说：‘你跟我回去。’”

“就这样，我就跟着他到了林家。小姐看到我，一点都不意外。她说她早就知道我跟在后面了，所以她就去打了我家的灭族仇人，好让我知道是谁。不过她说她没想到林流这么刚烈，直接把人弄死了，她很抱歉之类的。我说没关系，我大概也已经猜到是谁了，他们为什么要动手。”

“小姐说那就好。后来她还问我我既然无家可归能不能留下来帮她点忙。我自然满口答应。小姐说要我去联系当地的地头蛇小混混。我没问为什么，我就去了。”

“后来，就成了这样。”

杨虎突然讲完了，玥雪还有些意犹未尽：“杨大哥，你还没说仇人为何要杀你满门，也没说你脸上的疤哪里来的呢。当然，你不愿意，可以不说。”

“没关系。你想知道，那我就说吧。”杨虎开口，叹道，“说来也惭愧，我家有个童养媳，自小和我一起长大。我十九岁那年突然被急召入军，随东平军远赴西夷。我媳妇就和我说，让我回来娶她。我答应了。但我没想到的是，我不在的日子里，隔壁邻居家的董二狗看上了我家的杨萍萍，要强娶。我家自然不同意，就起了摩擦。后来董二狗凭他舅舅的叔叔的小姨的关系，搭上了东辽县的县令，耀武扬威地来我家说什么我家私藏贡品，还辱骂朝廷命官……他反正什么也不懂，能扣多大帽子就扣多大，最后让人杀光我一家老小，放了一把火，抢走了萍萍。后来，他腻了，为了斩草除根，把萍萍也杀了。”杨虎淡淡道。

“啊……太惨了……杨大哥，我不该乱问……”玥雪眼眶里转着泪珠。

“没事，过去了。”杨虎安慰道，“你想想，仇人已经死了，死就死吧，人死如灯灭，我还能怎么样呢？”

“别哭了。再哭就不给你讲了哦。”

“杨大哥你别说了……我，我……”玥雪泣不成声。

“真是傻丫头。”杨虎反而笑了，“当时是很难过吧，但是过了这么多年，看得也多了，就慢慢地放下了。”

“好啦，不哭。我再给你讲个故事。我脸上这疤呢，是我有次带着我手下的人和另外一帮街头无赖起冲突的时候留下的。那泼皮下手是真的狠，一把砍刀往我脸上招呼。我当时被三个人缠住，挨了一下，脸上就多了道口子。不过也就破了相，那砍刀钝得很，根本没伤到我啥。我趁他不注意把他撂倒了，也在他脸上划了一道。哈哈哈，是不是挺有趣？”杨虎哈哈大笑，看着玥雪道。

没想到玥雪哭得更厉害了，鼻涕眼泪流个不停。

“这……”杨虎顿时手足无措。

这是玥林走进来，看着两人惊奇道：“咋的了，怎么雪丫头好端端哭了？”

“小林！你过来安慰下，我就给她讲了点过去的事……她就这样了。”杨虎挠头道。

“你真是个没心眼的，一般寻常女孩子，哪能经得起你这么血腥恐怖的故事。”玥林瞪了他一眼，走过去好言安慰玥雪。

杨虎嘀咕道：“你当初从小姐那里知道了我的事，也没怎么样嘛……”

“还敢顶嘴！”玥林回头凶道。

杨虎耸肩。

“好了不哭，咱们去吃饭，乖。”玥林哄道。

玥雪好容易止住，抽抽噎噎地跟着玥林一起去厨房。

杨虎摸了摸鼻子跟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