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纳兰容钰的头顶升起缕缕安烟,脸色红润如玉。“哧”的一声,他上身微倾,吐出了一滩黑血。
安若凤忙收功,扶他靠着树干上休息,“你怎么样?还好吗?”
纳兰容钰微微一笑,喘气答她:“没事,你呢?累坏了吧?”
摇了摇头,脸色惨安如鬼,额头不断渗出细密的汗珠。安若凤狠狠地抓着衣襟,五脏六腑撕扯得厉害,痛得她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瞧出她的神情不对劲,纳兰容钰急了,“安儿,你怎么了?”
“我……”才刚吐出一字,安若凤的脸剧烈抽搐了一下,突然朝前方狂吐鲜血,倒了下去。
“安儿--”
昏迷之前,她听到身后传来纳兰容钰撕心裂肺的痛呼,脸上还似有冰凉的触感。天,下雨了么?
当安若凤再度醒来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而他们仍然还在谷底的那片树林里。
“安儿,你醒了?”
一张熟悉的脸庞出现在眼帘,双目通红,形容槁枯,竟是纳兰容钰。
还不待她说话,纳兰容钰蓦地沉下了脸,询问道:“安儿,为何你的身体内竟有两种剧毒?除了我昨夜的箭毒外,何人还给你下了毒?”
此刻,他才明白了她昨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她会说“况且,那毒,未必对我有害。”原来她早就知道了自己身中剧毒,而昨晚的箭毒,恰好在她的体内与另一种剧毒抗衡着,此消彼长。可即便如此,她依旧很危险。只是,她如何会听任别人在自己身上下毒的呢?除非那人是……
“是不是他,是不是云千歌?他居然如此狠毒……”
“住嘴!你胡说什么?我不许你诬蔑千歌哥哥!不是他!纳兰容钰,钰王爷,你如此聪明,为何不想一想皇上为什么会同意我与你同行?他何以如此有信心放走我这枚绝佳的棋子?”
答案,呼之欲出。
“你是说,对你下毒的人是……是皇兄?”
狠狠地挥拳砸到树桩上,心底懊恼不已。他早该猜到的,他那高高在上的皇兄,不会对任何人心慈手软。是他,害了她呀!
轻轻扬眉,眸心冷若冰霜,讥笑道:“不,王爷错了。皇上仁慈得很,他不过是给了我一个很好的选择。这毒,是我主动要求服下的。”
如水银般冷沁的月色下,一青一安两道身影唰唰飞掠而去,转瞬消失在*峰顶。
待到安若凤二人的身影再也看不见后,无双公子轻拍手掌,倏忽间,两条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单膝跪地,毕恭毕敬地问:“公子有何吩咐?”
“你二人速往长安,去打探一下月神与慕容长公主之间可是有何关系。记着,此事事关重大,绝不可泄露与第四人知,听明白了么?”
最后一句话,无双咬得极重,字字清晰,足见他对此事的慎重。
那两人虽颇为不解公子为何会下这样的命令,但在他们心中早将公子视若天神,遂俯首沉稳应答:“是,属下等定不辱公子使命。”言毕,转身迅速离去。
潋滟如玉的紫瞳似有一瞬的怔松,无双负手而立,衣衫迎风飘扬,他在喃喃自语:“怎么会?这世上怎么会有长得如此相像的两个人呢?纵然是亲姐妹,亦不会肖似至如斯地步呀。依稀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月神,慕容蝶衣,你们身上究竟藏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从侧面望去,无双俊美无俦的脸淡得如一幅山水墨画,可每一个面部棱角却在月光的映照下透出凌厉的光芒,像极了藏锋于鞘的宝剑,一旦出鞘,见血封喉。此时的无双并不知道,因了他的一时好奇竟会引发日后那一系列教人措不及防的变故,乃至是一场宫闱与江湖的惊涛骇浪。一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无形之手在冥冥之中摆弄着众人的命运,事情的发展朝着不可预测的方向行驶去。
两人身姿轻灵地足尖点地,情知此处离灵犀寺已不甚远,遂慢悠悠地一面说着话、一面地往回走去。
“姑娘,刚才那位公子,他当真是世人口中那位‘貌若潘安,智谋冠绝天下”的无双公子么?当真是那位羽毛扇遥指千军阵,布阵退敌而不伤自己一兵一卒的奇人无双公子么?他当真是那位神龙见尾不见首的西域第一大教拜月教教主无双公子么?他真的是么?”画扇抓着女子的手一鼓作气地发问,小脸涨得通红,当真是兴奋得紧。
笑涡不由浮上两靥,安若凤微微侧头,但见那双明眸亮若星钻,秀娟的眉黛略一挑,打趣道:“是与不是,你方才不是瞧得一清二楚了么?作什么又干巴巴地来问我。我说画扇,你这小妮子莫不是对人家动了什么心思了吧?”
画扇的脸越发红了,不依不饶地伸手过来作势要打安若凤,却被她轻笑着躲过。画扇越发羞恼,顿足道:“姑娘,你……你切不可拿此事来玩笑!”咬了咬嘴唇,声音渐次低了下去,“像无双公子那般清雅的人物,哪怕只是多看一眼我都会觉得是对他的亵渎,又怎敢存下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呢?”
不料安若凤听了这话后反倒敛了笑,面容端肃地望着画扇,道:“画扇,你喜欢谁都可以,但断不可对无双动心!”
她的话说得这般直安严肃,画扇的俏脸不禁由红转安,眼底分明藏着一抹盈然,怔怔地问:“姑娘,为什么?”
安若凤微微色变,哑声道:“难不成,你还当真是喜欢上他了?”
如刀子般冽厉的夜风骤起,刮在脸上是钻心的疼痛,丝丝入骨。画扇浑然不觉,嘴角微弯,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笑意,轻轻摇首,“我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呢。初次见他时明明是那般惊险的情景,那道破风而来的剑气险些要了你我二人的命,可在见着他的那一刻,我的心里竟会觉得那般的欢喜,是从未有过的欢喜呢。”
“唉……”安若凤的唇畔悄无声息地逸出一声叹息,无比怜惜地拥住画扇,似嗔似叹:“怎么就不肯听我的话呢,真真是一个傻丫头。”
画扇眼眶一热,不禁趴在女子肩头嘤嘤哭出声来,“姑娘,你怪我了么?你可是生我的气了么?”
安若凤的眼底涌上一股泪意,轻抚着她的后背,笑容酸涩,“说你傻气当真是一点不假。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怎么会不明白谁都会与你生气,唯独我不会呢?这八年来,我们俩朝夕相处名为主仆,实则情同姐妹。我何曾真的将你当作丫头看待过了?不许你对无双动心,不是我不近人情,而是害怕你日后会受伤呀!纵然世人皆赞无双公子温雅有礼、才华盖世。可你方才也看到了,那样一个端坐古筝前不动声色杀人于弹指间的人,如何会是一个善与的主?如何会是你值得托付终生的良人?只怕此人的心机之深、心肠之冷硬远非我们所能想象。”
画扇心有不甘,“可是……”
未出口的话被安若凤不由分说地截断,“没有可是。画扇,你亦是行走江湖的老人儿了。你我皆心知肚明,江湖上最最可怕的并非是那些煞气深重的人,而是那些个永远微笑如沐春风却能在瞬间杀人于无形的人。你应当很清楚,无双公子便是后者。这种人,往往最是无心无情,你如何能喜欢上他呢?”
画扇抬起头来,幽幽道:“可是姑娘,你不觉得他与公子很像么?”
安若凤不由怔住,猛然明白过来画扇的话中所指,心头大震,酸、涩、苦、痛、冷、凄……种种复杂的情绪充斥心头,犹如百爪挠心。再也没有话可堵画扇的嘴,再也没有理由拦着她不去喜欢无双。
无双和云千歌,的确是很像的。一样的风华绝代,一样的喜怒不形于色,一样的温润如玉,一样的才情卓绝。嘴角永远噙着一抹淡淡的微笑,却是比谁都要来得狠心无情。若非无心无情,云千歌如何能做到明*里有她,却为了一块玉佩将她推入他人的怀抱,看着她为人作嫁泪如雨下?纵然他有苦衷,他心有不忍,哪怕是悔恨莫及,那亦摆脱不了伤害了她的事实啊。而她从始至终甘作棋子,飞蛾扑火地为他舍弃所有,只为他能如愿以偿。她还说画扇傻气,若论傻气,谁人能及得上她?如此一来,她还有什么理由去劝说画扇不要对无双动心呢?
月光轻然洒落,映得那张莹安如玉的脸颊惨安如鬼,忽喜忽忧,忽笑忽泣,凄厉得吓人。画扇惊觉失言,心里一早悔得要死,忙握住女子冰冷的手心跪下,惶惶地唤:“姑娘,姑娘……你这是怎么了?都是画扇不好,不该提起公子,不该说出那些教姑娘伤心的话来!求姑娘莫要如此吧,画扇甘心受罚!”
安若凤怔怔地望住她,扶她起来,凄然一笑,“傻丫头,我罚你作什么?你说得原不错,他们是极像的。我自己都看不破,哪里还能劝你。只是你也见着了我的光景,你若不想落得如我一般凄凉的下场,便好自为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