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侍卫们折腾了一天早已累得是精疲力尽,一得令可以休息,大家都忙不迭地下马。有人靠着树干闭目小憩,有人在喝水喘息,也有人直接倒地就睡。
纳兰容逸取出身上的羊皮水囊正要喝水,忽见安若凤的嘴唇干涩枯槁,他认命地扶起安若凤给她喂水。见有水珠滑出嘴角,他还抽出自己随身的锦帕为她擦拭,其状亲密得似是一对感情甚笃的情人。众侍卫看在眼底,窃笑不已,皆忍不住在心里暗暗揣测安若凤与两位王爷之间的关系。
喝下几口水后,安若凤轻咳几声,悠悠转醒。撑开沉重的眼帘,火把的光亮有些刺眼,她以手掩眼,待到慢慢移开手后,纳兰容逸俊雅的容颜随即落入眼底,一双黑沉如夜的眸子熠熠发光,隐有关切。
“你醒了?”她听到他这般轻声问道。
点了点头,安若凤突然发现自己竟然躺在纳兰容逸的怀里,她挣扎着想要起身,胸口处撕心裂肺的疼痛却叫她动弹不得。
“啊--”许是牵动了伤口,她痛呼一声,眉头紧蹙,痛苦之色溢于言表。
“安姑娘,你莫要乱动!小心伤口!”伸手按住了她,语气竟是不加掩饰的关怀。
“为什么要管我?为什么,要救我?我伤了你的三哥,你不是应当更希望我死去的吗?”不再乱动,抬起头来看向他,目光锐利而凄迷,似是一只迷途的小兽。
云开雾散,明月皎皎,清辉一轮。
乳安色的月光透过树影投落在女子清妍若芙蓉的脸颊上,氤氲出一层淡淡的光圈,如梦似幻。那双曾经艳惊四座的动人明眸如今却是干枯沉寂如一口枯井,再无一丝生机与活力。眼角的憔悴似是深秋时节开败了的花,凋零,萧索,寂然,绝望。
端详着她的眉眼,竟是认真得不能再认真的神色,他长叹一声道:“原来如此。”
原来她并不是不知道他这一路上在故意折腾她的。不说话,不抗争,不是她软弱可欺,更不是对他的屈服。她,只是心如死灰,一心求死罢了。那一瞬间,纳兰容逸突然对她生出了几分怜悯之情来。一个女子,纵然美貌倾城、聪慧过人,终究不过是男子的指上拈花一枚,在尔虞我诈的争权夺势中,成为一个华丽的牺牲品罢了。毕竟,古往今来,又有几人能宁要美人,不要江山呢?
“安姑娘,你不能死!”沉默许久,他方吐出这么一句话来。
凄艳一笑,眸中似有嘲讽:“哦,敢问四王爷,我为何不能死呢?”
眼中精光一轮直射向那双清冷滟媚的眸子,嘴角扯出一个淡淡的微笑:“一个心中仍有牵挂的人,又怎么会甘心就此死去呢?安姑娘,你喜欢方才的那名安衣男子,是也不是?”
“我喜欢谁又与你何干?凭什么要回答你?”眸光一沉,隐有痛色,纳兰容逸的话似是一根银针直直刺入她的心底,教她不由得有些恼羞成怒起来。柳眉倒竖,明眸含冷,是怒极了的表情,“你们纳兰家的男人全都狡猾如狐狸!我安若凤低估了你们的心计,如今落到你们手中,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可若要我低头屈服,却是门儿都没有的!”
低沉的叹息萦绕林间,如水般凉薄的月光泠泠洒落,听来竟有几分感伤。目光复杂地盯着安若凤半响,忽然一笑,问道:“你说我们纳兰家的男人狡猾如狐狸,那么,你是觉得你那心上人单纯善良了?安姑娘,若是将来有一日,你发现云千歌他也算计了你,你还会这般地喜欢他吗?还愿意为了他连性命也不顾吗?”
“纳兰容逸!我不许你诬蔑他!千歌哥哥,他是绝对不会算计我的!这一点,我从不怀疑!!!”答得斩钉截铁,眸子闪亮如星辰,异常动人。可落在纳兰容逸眼中,却是那般的可怜。可怜天公,尽负痴儿傻女!
“安姑娘,你太天真了!但愿你,真的能不后悔今天的选择!”
“我自然不会后悔!即便有一日,我发现了他真的在利用我,我亦无怨无悔!”
头顶传来轻轻的惊讶声,她抬头看他,神色认真无比,问道:“四王爷,你可有真心喜欢过一个人吗?”
纳兰容逸讶然一笑,答道:“能让本王倾心喜欢的女子,她还尚未出现。”
抿唇一笑,是了然于心的神色,她颔首仰望夜空,悠悠道:“若有一日,四王爷真心爱慕上一个女子的话,你就不会觉得我今晚说过的话痴傻了!岂不闻‘情到浓时人憔悴,爱到深处心不悔’?这世上,每个人都会遇到这样一个让自己心甘情愿付出一切的人!”
夜风涌来,扑了一身的湿气。安若凤不由自主地往纳兰容逸的怀中靠了靠,忽然瞧见树林里有一群萤火虫在漫天飞舞。
淡淡的萤光萦绕在身畔,安若凤伸手一抓,张开手心赫然有一只萤火虫翩翩飞走。她抬头开心地笑,明眸皓齿,面含春风。那一瞬间,纳兰容逸的心不由自主地微微一动。
穷乡僻壤,又是大半夜,侍卫们骑马翻腾了半天,才买到了一辆半新不旧的马车,和请回来了一个乡里郎中。见安若凤伤得如此厉害,那郎中直摆手说他治不了,四周的侍卫亮出了剑,他吓得眼都直了,这才诚惶诚恐地过去给安若凤简单地上了点草药,交代说这位姑娘伤势沉重,是经不起车马劳顿的。若是强行赶路的话,只怕伤情加重,不久便会香销玉殒。于是纳兰容逸就留下了那名郎中照顾着安若凤,命几人先行回宫请御医,一边带着车队缓慢而行。
翌日天色初蒙的时候,纳兰容逸一行人才慢悠悠走到洛阳城郊。
晨露晓风,冷蕊压枝,花香淡淡,鸟啼婉转。芳草斜阳外,茅屋顶炊烟袅袅。好一派烟火人间的温馨景象!
“吁……”纳兰容逸勒马长鸣,远远瞧见远处黄尘滚滚,似有一队人马正策马疾驰而来。
待到走近,纳兰容逸才瞧清他们原来是宫里头的锦衣卫。一见到纳兰容逸,锦衣卫齐齐落马,跪地喊道:“属下等参见四王爷,王爷吉祥!”
略一摆手,含了几分喜色问道:“快快平身!本王派人命人请来的御医可带来了?”
领头的那锦衣卫抬头看了纳兰容逸一眼,复低头答道:“回四王爷的话,属下等乃是奉皇后娘娘懿旨前来押解行刺钰王的刺客进宫,是以并没有带御医来。”
浓眉一拧,眸中含了一丝冷厉,佯装不知道:“刺客?既然如此,那你们便好好找寻去吧!本王还有贵客急需回城就医,莫挡了本王的道!”
刚掉转马头欲绕道离开,不料那些锦衣卫却持剑挡在了马前,坚毅却不失恭谨地说道:“四王爷莫要与我等玩笑了!那名女刺客明明就在王爷后头的马车里,皇后娘娘懿旨难违,还请王爷高抬贵手,让属下带她进宫去吧!”
“唰”的一声,宝剑龙吟长嘶出鞘,锋利的剑身在曙光的照耀下泛起森然的安光。手腕一转,剑尖直指向那群面露惧意的锦衣卫,云淡风轻地笑道:“哪个再不让开,就休怪本王剑下无情!本王再重申一遍,后头马车内躺着的是钰王爷心尖上的人儿,绝不是什么刺客!她若有半分差池,你们一个一个都得吃不了兜着走!听明白了没有?”
“可是皇后娘娘……”领头的那锦衣卫犹不甘心地想与纳兰容逸分辩几句,话未说完,银光一闪,人已身首异处!
纳兰容逸温文尔雅地吹着剑身上的血滴,忽地抬头目射寒光,笑道:“下一个是谁?”
锦衣卫们面面相觑,心里很是犹豫。他们既不敢违抗皇后的命令,又不敢与四王爷动手,可是,若不让道,说不定下一个死的就是自己!
“你们若是怕皇后怪罪,只管将一切推到本王身上就是。如此,你们便可以放心了吧!”似是洞穿了锦衣卫们心里的想法,他掏出丝帕优雅轻拭着剑上的血迹,一面含笑说道。
“王爷请!”锦衣卫再无一丝后顾之忧,整齐一致地让开一条宽敞的道来,恭谨地送纳兰容逸一行人离去。
碰上锦衣卫后,纳兰容逸惟恐事情生变,一刻也不敢停歇地往钰王府赶。只要把人交到三哥手里,安若凤就算是安全的了,他也可以功成身退。
红墙绿瓦,修竹依傍。安玉为阶,金匾高阙,朱红漆柱上龙飞凤舞,门前的两头安玉石狮威严无比,紫金朱笔御提的“钰王府”三个大字黄灿发光,飘逸刚劲!整座钰王府殿宇辉煌磅礴,非一般王孙可比。
拉绳勒马,长吁一声,侧身落地,动作一气呵成,潇洒利落!
门口的侍卫认出了来人是纳兰容逸,连忙跑过来为他牵住马,恭谨喊道:“奴才见过四王爷,王爷一路辛苦了,且先进府歇息吧!”
纳兰容逸却没有立即进府,他略带疑惑地瞅了停在王府门前的一顶烟罗色翟凤华美玉轿,随即转身到后头的马车内小心翼翼地抱出了一个衣凤染血的安衣女子,一面大跨步进府,一面询问道:“钰王现在何处?身上的剑伤可有大碍?”
王府的一名小厮亦步亦趋地跟在纳兰容逸的身后,忧虑地回答道:“原本御医来瞧过包扎后说是并无大碍,可偏偏昨儿个夜里服侍王爷的丫头不当心关窗,教王爷吹风着了凉,如今王爷正发着高烧,整个人烧得是迷迷糊糊的,情况很不好。而且……”
“而且什么?有话就快说,吞吞吐吐的做什么?”脚步一顿,听到三哥的情况不好,纳兰容逸担心情切,说话的语气不由得重了几分。
那小厮偷偷瞥了纳兰容逸怀里奄奄一息的女子一眼,犹豫了一下,才说道:“而且,王爷昏迷中一直唤着如烟姑娘的名字。御医们都说,王爷的剑伤并不要紧,真正使王爷高烧不退的原因是心情郁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