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染哽咽着点头道:“我知道。”
本只打算用话别作幌子,岂料却成了真实的流泪话别。
等黛染依依不舍地挥泪走下马车的时候,漫天飞雪已然停歇,马车轮子却被积雪深陷,一直在马车外等候的夏侯衍则被风雪染白了头……黛染无由感到一阵沧然,急急垂下头来,夏侯衍随即小心翼翼地伸手将黛染拉坐到汗血宝马之上。
风雪虽停,寒冷更甚。
夏侯衍展开双臂从黛染的身后拥抱着黛染,拉过身上所披的白狐披风紧紧包裹黛染寒冷的身躯……被温热的胸膛与温暖的狐皮呵护着的黛染,身体是温暖的,心却仍然执着地冰冷着。不愿回头细看夏侯衍哪怕只是一眼,黛染唯只呆呆遥视着逐渐消失在地平线上的羌尤车马。
别了,阿芷……
珍重,阿芷……
从今以后,山高水远,天涯海阔,黛染惟愿夏侯芷能够寻得属于她的一份幸福。
无由心累,背脊因而徒然一软,黛染不自觉地倚靠身后夏侯衍坚实的胸膛。若是过往,黛染定会立即抗拒地挺直腰板,只求与夏侯衍保持天涯海角般最遥远的距离。但是此际,她确实累了,无论身心都累了……就且暂让她靠一靠吧。
夏侯衍为此深感受宠若惊。
夏侯衍欲将黛染搂得更紧,却又害怕因而惊扰了黛染,让黛染离开他的怀抱……夏侯衍唯只僵坐在马背之上,不敢乱动。夏侯衍渐渐地竟有些不想回大乾王宫了,奈何大乾王宫之内,还有太多太多的事务等着夏侯衍处理……暗自在心中叹息一声,夏侯衍便不得不让汗血宝马迈步离开。
夏侯衍故意让汗血宝马放慢脚步,美其名是怕汗血宝马驰骋过快会伤到黛染的腹中孩儿,实则是夏侯衍欲与黛染这般静静地多看一会沿途的风景……待黛染与夏侯衍回到大乾王宫之时,黄昏已过,天色渐暗。二人在杏苑沉默地用过晚膳之后,黛染便告累回寝室歇息去了,夏侯衍却因为公务繁多而不得不回肃穆殿处理公务与批阅奏折。
火炉烧得红红的,寝室之内因而暖烘烘的。
寒风却从窗户的缝隙钻进寝室之内,于昏暗中摇曳着厚重的幔帐。黛染独自一人躺在床榻之上,辗转反侧。明明身心俱疲,明明想要歇息,重重地闭上眼,却始终无法安然入眠。无力地睁开眼,一股沉重的自责扑面而来。
她总觉得,是她害了阿芷,是她逼迫阿芷走上远赴羌尤这条坎坷难归的路。
都是她……
都是她的错……
刺骨的寒风再度钻缝拂过,使得黛染禁不住打了个寒颤。突然,黛染想念于风雪中温暖着她的白狐披风……猛然用力摇了摇头!她用力地告诉自己!她想念的只是那件白狐披风,而不是身披白狐披风的男子。
如此而已!
仅此而已!
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又再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内心却感到越发沉重。仿佛有一颗怪异的大石头重重地压在心头,压得她透不过气来,却又忽而之间猛然下坠,似是要将她拉到绝望的深渊之中。
不安,忐忑……忐忑,不安。无由的不安,无由的忐忑。
纵使寝室之内火炉正在炙热燃烧,纵使炙热燃烧的火炉将寝室熏得暖烘烘的,但她却始终紧抱厚实的棉被瑟瑟发抖……突然,她又开始想念那个温暖胜火的背后拥抱……再度猛然用力摇头!再度坚定地告诉自己!她想念的只是那温暖的拥抱,而不是拥有那温暖拥抱的男子。
那个男子,根本就不可能给她温暖!
那个男子,只会带给她残忍与冰冷!
许是因为白天的时间全都浪费在马背之上,许是因为需要批阅的奏折实在太多,夏侯衍整整一夜都不曾踏足杏苑……她该因此而感到轻松高兴的吧?她该因此而睡得特别香沉的吧?然而为何……她的心反而烦乱焦躁起来?
一夜无眠。
眼见窗外从漆黑一片渐渐变得光亮起来……映着雪的光亮,最是刺目,刺目得让她更生烦躁。闭上目,转过身,面朝墙壁,背对光亮。明明听见竹香与意柳在寝室之外多番叫唤,却始终身心俱疲地不欲回应。
唯怕黛染发生何意外,竹香与意柳终是悄然推开寝室之门,轻步走到黛染的幔帐之旁。
虽则竹香与意柳的动作极为轻柔,黛染却仍是听得清清楚楚……黛染于无奈之中起身坐在床榻之上,弓着腿,一手抱着膝,一手插进凌乱的长发之中不断搓揉。黛染紧紧地皱着眉目,如坐针毡地感到十分烦乱焦躁,坐立不安地感到浑身上下哪里都不痛快。
竹香关切地问:“黛染夫人可是感到身体不适?”
黛染仍是紧紧地皱着眉目,默不作声地只是一味地摇头。
意柳恭敬地说:“昨日是大长公主随同库里可汗前往羌尤的大喜日子,大王因而耽误了不少时辰。正是因为大王耽误了不少时辰,所以大王才不得不在肃穆殿内通宵批阅奏折的……”
黛染猛然抬目瞪着意柳,直将意柳瞪得闭上嘴巴不敢再说话。
意柳竟然认为她这般烦乱焦躁,是因为夏侯衍昨夜没在杏苑留宿?!黛染在心中暗呸一声,谁说她烦乱焦躁是因为夏侯衍没在杏苑留宿的?!谁稀罕夏侯衍前来杏苑烦她?!最好夏侯衍从今以后都不要再到杏苑里来!那般她倒可以眼不见为净!那般她倒可以活得更轻松些!
竹香小声说:“龚太医已在小厅内恭候多时,欲为黛染夫人请平安脉。若黛染夫人身子偶感不适,正好可让龚太医一并诊治。”
听闻龚太医已在小厅恭候多时,黛染才不得已地掀被下床,让竹香与意柳为其梳妆打扮。稍作梳妆过后,黛染便在竹香与意柳的陪同之下,走出寝室,走到小厅。
恭候多时的龚太医紧忙恭敬地向黛染拱手请安,黛染稍作挥手让龚太医莫要多礼。黛染随即坐在窗户旁的座位之上,伸手让龚太医把脉去了。一如过往,龚太医把脉把了很久很久,表情仍是旁人无法看透的复杂。
好不容易,龚太医总算是把脉完毕。